仲夏之雨[现代paro]

“……兼定？”
堀川现在才意识到几天前和泉守神秘兮兮地说的“惊喜”是什么意思。
早上七点，他的家门口停着一辆老旧的私家车。停的位置刚好占横在整条路中间，虽然居民区的小路并不存在拥挤的问题，但他总算明白刚才吵醒自己的喇叭声是怎么回事了。车窗没有贴反光膜，他能清楚看见后座塞着一只鼓鼓的行李箱，而且这只行李箱他也认得——就是自己送给和泉守的升学礼物。
而和泉守兼定，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和“度假”有着强关联性的花衬衫，以电视剧里那样帅气但夸张的造型倚在车门前，明显是在等他。
“哟、国广——准备好出发了吗？”
堀川不记得和海有关的约定，但他终于想起来，在和泉守期末地狱的那个星期，的确是有一通电话提过暑假想要一起去旅行。然而作为高中班主任的堀川，期末也非常繁忙。手机上为了出门而下载的旅游应用到现在还一次都没打开过，而他这才如梦中惊醒，暑假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今天就出发吗？”
和泉守显然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摘下了墨镜，如临大敌地打量着堀川的打扮。“等等、别告诉我暑假还需要工作？！”
“抱歉……”
今年他带高一，相比于去年临近高考的紧张气氛，今年的班级明显更加活跃。学习负担还没有到最重的时候，他总觉得应该鼓励大家多去参与课外的活动。文化祭、体育祭，小家伙们也确实一个都没落下，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所以才争取到了，镇上的夏日祭典参演话剧的难得机会。
期末之前的时间没法全部拿出来给他们排练，所以考试一结束，大家就立刻进入了训练状态，作为班主任的他自然也是全力以赴，尽力去支持他们的热情。
和泉守回来那天是工作日，他没有去接。之后也一直在工作，这个暑假过到现在，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没想到在这段时间里，和泉守居然一个人制定好了旅行的计划。他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大学的学习和打工之余，还考下了驾照，然后用打工的钱租了一个星期的车。
最终他还是上了车——和泉守决定送他去上班。
“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他差点下意识地问他考得如何了，又临时改口。
“唔、大一的课程，还算轻松吧？相比于高中的话。不过班主任原来要做这么多事吗，我以前居然没发现你有这么忙。”
堀川想起班上的孩子，忍不住有些笑意，“毕竟是高一新生，以后参加活动的时间会逐渐变少的，只有现在会有余裕。所以才想着，让他们现在玩个尽兴。而且这一届的孩子真的特别有热情，做什么是都很积极……”他聊到学生时总是会话多，说了半天才意识到和泉守没有像以前那样爱接话了，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太多的他连忙道歉：“抱歉、明明都不能出门了，还要让你送我来学校……”
和泉守盯着路面，在路口处平稳地转过弯，“没关系，毕竟已经租了，不用白不用。”
街道已经染上行道树浓郁的绿意，阳光被枝叶筛过，在路面上落下温柔的光点。现在还是带着些许凉意的早晨，和泉守放弃了车内陈旧的制冷，将车窗摇开半扇，让清凉的风钻进狭小的空间。街上行人还很少，一些水果店刚刚开门，正把凌晨送来的水果摆到临街的桌上，做晨食的餐厅和彻夜未歇的居酒屋都开着。
和泉守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路面，轻缓地转弯。他的头发高三时剪过一次，现在好像又长了，在脑后扎着个小尾巴。身上的度假衬衫在他本人强烈的要求下换掉了，现在穿着泛蓝的白衬衫，有洗过之后晾干的薰衣草香味。
堀川感觉自己的嘴角翘起来了。
“兼定？”
“怎么了？”
那人应声时也还看着路面。
“没什么，快到了哦。”
“我当然知道啊——才毕业半年而已！”
暑假的学校还是很热闹，体育部的孩子不会放弃假期的训练时间，同样要参与夏日祭典的班级也在紧锣密鼓地排练。半年时间并不会改变什么，除了学生走掉一批又来了一批，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看着那些在操场上轻快活跃的身影，和泉守总觉得恍惚。
“还是之前那个教室？”“嗯，大概他们已经都到了。”
“那你快去，我自己停车就行，”和泉守在学校门口的树荫处停下，让堀川下了车，“安心去工作，一会儿我来接你，几点？”
“快中午的时候就可以。”
“再等一下！”堀川准备下车，却被和泉守叫住。他疑惑地看着对方，直到那个带着薰衣草香气的怀抱将自己围住。青年的肩膀好像比高中时结实了不少，衬衫下透出薄薄的汗汽，和稍快的心跳。
“中午见，国广。”
“嗯，中午见，兼定。”
同堀川告别，他看着那人进了教学楼，才慢悠悠开回去。

大概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初中时会很难想象高中的自己会做什么，高中时又很难想大学的自己会做什么。但高中的和泉守总觉得，到了大学就不会有这样的迷茫了。
虽然高中的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向喜欢的那个人告白，并且真的被接受。但作为大学生的和泉守兼定，依旧会考虑不到恋人的时间冲突，然后搞出这种大乌龙。
他简直难堪得想直接撞死在路边了，已经开出学校好远，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堀川身边面不改色地换掉那身愚蠢的度假套装的。但后座的行李箱不断提醒他，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现实，他真的做了一件蠢到家的蠢事！
和泉守在复杂的心情下把行李扔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重重关上了门。
作为刚出学校的年轻教师，和泉守与他的年龄差距并不夸张。和泉守的个子在初中就开始疯长，比堀川高出好多，但两个人一起出门时，他却总是被人当成堀川的弟弟。理由他大概也明白：是整个人无法掩饰的气质。
就像是这样冲动而幼稚的决定。
如果他是更成熟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也许也不用租车了，可以买一辆漂亮的小车，也许还能和堀川住在一起，那样就不会因为不了解他的行程而规划错误的时间，也能更从容地准备这一切……
和泉守想把自己溺死在被褥中。
如果国广是和更成熟的人谈恋爱，一定会比和自己在一起更开心吧？

排练以外的项目已经准备完全，多亏了全班坚持不懈的努力，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剧目只是老套的勇者斗恶龙，孩子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就连龙的造型都讨论出了两版方案，直到前两天才决定好最终版。
临近中午，进入最后的阶段，演员组以外的孩子们倒是轻松一些了。在演员们对戏的空当，大家也聚在一起闲聊。他们不怎么避讳堀川，因为堀川老师总是会站在学生的角度考虑问题，不管是伙伴之间的烦恼，还是关于恋情的心事。
“所以今天早上送堀川老师来的是谁？”
就连老师的恋情也不避讳吗？！等等、他们是怎么注意到的！
“不、那个！那个是……”
“老师，只是问是谁而已，为什么会这么慌啊？”这显然逃不过孩子们敏锐的目光。就连对戏的演员组都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嘴里说着台词，眼睛却不住往这边瞟。
“只是、只是熟人而已，是邻居家的……”
“欸——熟人——”
堀川从未有过的慌乱让学生们抓住了把柄，大有一副要打破砂锅的气势，他们丝毫没有窥探秘密的顾虑，或许在某一方面来说正是堀川工作认真的成果，但此时却颇有自作自受的意味。如果和泉守是别的什么人，他都不至于这样慌张，但偏偏，那个人与他的另一层关系是决不能在此透露的。
和泉守才毕业半年，在这个小镇的高中里要想做到谁都不认识是很难的，而他并没有冒险的勇气。
如果他们二人的关系被戳破，一定会冲击他作为教师在学生心中的形象。
尽管和泉守那时候已经成年，但他依然是自己的学生。这或许可以称之为，比罗密欧与朱丽叶更为禁忌的恋情。但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教师，究竟为何会犯这样大胆的禁忌？
即便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告白，他也对这个问题永远无解。

“所以，既然他不愿意说，你们为什么不试试来问我？”

和泉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就像早上倚着车门一样，如同电视剧中的人物帅气登场。随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欢呼，瞬间化解了投向堀川的视线。其中或许夹杂了女生激动的呼喊，或者一些好事者的煽风点火。少年们关于那些成年人世界的神秘向往，和戏剧般出场的惊喜与好奇，或许比探究真相更为重要。
“很遗憾，我已经有超可爱的女朋友了。所以今天只是来看堀川老师的喔，看看为了学生免费加班的家伙是什么样的。”
“啊！是和泉守学长，我在剑道部的纪念册上见过——全国大赛的第二名、超级帅气的那个！”
“所以真的只是来看老师的学长吗，无聊——”
“讨厌、才没有免费让老师无聊加班——每天都买了冰点和珍珠奶茶的，对吧老师？”
“——欸、啊、是！”终于反应过来的堀川连忙接了话，少年们的话题显然已经转移到更乱七八糟的地方，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走吧，老师。”和泉守再次用这个称呼叫他，在熟悉的教室。
已经是快到中午的时候了。其他学生陆续开始回家，有人约在学校里吃便当，也有人兴奋地准备去尝街角新出的甜品，而和泉守与他一起走在逐渐安静下来的走廊上。
光线已经十分强烈，走廊被大块的光斑分割成两个世界，堀川在里侧的阴影里走着。和泉守偷偷瞄他，但又因为早上的事耿耿于怀，不敢去看堀川的脸。刚才耍帅的样子荡然无存，就好像下一秒会面临责备。
但堀川却叫住了他。
“兼定。”
和泉守低着头，感受到头顶温柔的抚摸，于是抬起头。午后的光线偏转，逐渐照亮堀川勾起嘴角的脸庞，只让人觉得心被微风和笑容同时击中了。
“去我家吃午饭吧？”
三年前那个在剑道场和老师赌气的学生，一定不会想到未来的某天，自己会为了那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无数次被牵动辗转吧。而这条曾经无数次走过的走廊，也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身份与他再次重走。
“车怎么办呢？”
“我想之后几天来接你，所以还是继续租了。”
堀川想了一下，“会不会有点浪费？毕竟接我只有一天两趟，之后还是去退掉吧？”他实在不想看和泉守辛苦兼职来的钱这样被浪费掉。但听的人却不这样认为，和泉守幽幽地看着他，趁着四下无人，赌气似的将人按在墙边，“堀川国广，难道你一天只想见我这两次吗？”
堀川被这孩子气的语气逗笑了，“那你说几次？”
“我，”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和泉守像蔫了气球，讪讪地收回手，“我不知道。”
“那就在吃饭的时候慢慢想吧。兼定要陪我去买食材喔。”
“嗯。”

堀川家是上个世纪修的老屋，家里的老人走后，兄弟们都有了自己要做的事，于是现在堀川一个人守着旧屋子。老屋年久失修，风吹雨打时，总是不太方便。他之前也有考虑过卖掉去城里生活，但因为某些原因，还是暂缓了这个计划。和泉守一开始提议过自己也搬来住，和他有个照应，但被堀川拒绝了。
倒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他看着不解的和泉守，“还是趁有机会的时候多和家里人相处吧，如果今后我们要一起生活，那么现在也并不着急。”不知道和泉守听进了多少，但暑假时和泉守还是乖乖回自己家了。
和泉守几次来找他，也都因为他出门工作而落空，这竟然是暑假的初次登门。
刚买的食材还带着夏日正午的热度，堀川把蔬菜泡进冷水里，准备去拿围裙，却发现和泉守抢了先。“工作一上午的人去休息就好了，告诉我东西在哪就行。”堀川没有推辞，但饶有兴趣地搬了小凳坐在门边看着他，“真的不用我帮忙吗？”他分明记得兼定去大学之前连厨房都没进过。
“可别小看我喔？”和开车时一样，兼定认真地盯着手中的菜刀，动作仔细而缓慢，“我已经成年了，当然能做比以前更多的事了吧。”
“兼定的旅行计划是怎样的，可以告诉我吗？”
缓慢的菜刀彻底停下来，然后又缓慢地开始继续。
“我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
“只是在问是什么样的计划哦？”堀川坐着椅子挪过去，抬手拍拍他的后背。和泉守低着头，把整个南瓜切完块才回答堀川的问题。
“半天的时间开到隔壁县去，然后吃午饭。酒店和需要的门票都提前预定了，我还找到很多网上评价很不错的店，想和你一起去。然后我们沿着海岸线往下走一段，那边有连锁租车的点，可以直接把车还掉，我们再一起坐新干线回来。刚好一个星期就能走完。”
“全都是你一个人计划的吗？”
“这种事让别人来教我很奇怪吧？和你谈恋爱的是我欸！”
堀川没能忍住笑出声，惹得青年撇了嘴，“我的计划也没有那么烂吧！”
“不、我只是很高兴。”堀川勾手让和泉守低下头来，在他的鼻尖上磨蹭，“兼定做得很不错，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堀川已经很难想象半年前连登机都紧张的少年如何迅速成长到如今这副模样的，他有没有在这期间遇到过困难，独身一人在外求学，又是如何去克服的呢？虽然每日都在和堀川联系，时常通着电话，却依旧把这些事隐藏得很好，曾经会顶撞老师，冲动急躁的少年能料想到自己有着这样的未来吗？
和泉守低垂的视线落在堀川脚边，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能够成为国广那样厉害的大人吗？如果我暂时成不了，还能和国广站在一起吗？”
他揪紧了围裙的衣角，像是揪紧了自己的心脏。“我甚至没有注意到你暑假的工作……如果我是更加厉害的大人，国广和我呆在一起会更开心吧……”
“但是兼定就是兼定啊。”
堀川将那张快哭的脸捧起来，在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已经不是三年A组的和泉守同学，而是我的恋人了，不是吗？”
和泉守点点头。
“明年的暑假，国广会和我一起去海边吗？”
“一定会的，兼定已经把最棒的计划制定好了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