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lves cannot be tamed [兽人paro]

“喂,这家伙真的有耳朵啊。”

“尾巴也有……传闻原来是真的啊。”

“真的假的?让我也摸摸看。”

“……别碰我!”

长发的青年发出低吼。他的咬字有些模糊,让那一触即发的怒火稍微减弱了些气势。

除了话语之外,还有一种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极了野兽在进攻前的威胁。

“哦哟。”最先说话的那个男人倒退一步,抬起双手做出害怕投降的姿势,口气间却充满轻佻的嘲笑。

“这人话倒是说得溜。不过——”

“野兽即使长了人形,骨子里也还是畜生,记性也跟普通野狗一样。这么快就忘了苦头了吗?”

“混蛋……”

和泉守兼定怒视着面前的人类。黑发上的兽耳直立着,根部的毛发微微颤抖。

他的嘴被一种金属状的物体维持着撑开的状态,那应该是让他口齿不清的元凶。

脖子上传来短暂的疼痛,视野黑了一瞬,周围人的大笑声中,村庄熊熊燃烧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幼小的身体在树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不停地回着头,望着他已经化为灰烬的故乡。喉咙与胸口灼烧般地疼痛,吐息都像着了火一样。

额头忽然一痛。身体撞上了什么,而后因为后座力,弹到了地上。

来人低下头,虽然他打着伞,但是似乎没有什么用,透湿的刘海下,和泉守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一双眼睛。

这个人的眼睛……和自己一样啊。他想。

随着时间推移,当时本就没有太多去顾及的周围景象都慢慢模糊了,只有那双眼眸,还清楚地留在记忆中。

在身体的主人满身鲜血地跪倒在地的时候,勉强睁着凝视自己的,也是这一双眼眸。

不行,兼定……

“国广……”

男人们的大笑声中,有一句嘶哑的模模糊糊地飘过,很快就被嘈杂盖过了。

堀川国广猛地惊醒。

四周一片寂静。屏住呼吸的时候,可以听见远处嗡嗡的声音,仿佛是什么器械在运作。头顶的白炽灯发着冷光,晃得他有些头痛。

床边竖着点滴,透明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

医院……?

“堀川!你终于醒了。”

一个声音响起,堀川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后颈传来拉扯般的痛楚,让他的呼吸滞了一滞。

“小心点!”

那个声音有些焦急地说。堀川渐渐回想起了身影的主人。

“……西蒙先生。”

他轻轻地唤出了同僚的名字。

“哦!”

床边的红发男子探出身,一头火焰般的头发往这边倾过来。

“前辈……没事吗?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是指……?”

堀川一时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天花板,昏迷前发生的事像空白宣纸上扩开的水迹,隐隐约约浮现出来。

长着兽耳的青年背对着他,胸腔迅速地起伏着,利齿之间仿佛可以看见喘出的白气。血顺着他的爪尖一点一点滴下,在地上留下暗红的血点。

“哈哈……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蓝色的眼瞳猛地放大。

堀川一把掀开被子,侧身就要下床,点滴的支架被他拉得吱嘎吱嘎摇晃,牵住他的手腕,他一把就将针拔出手背。

“堀川——!”对堀川突如其来的动作,西蒙慌张地伸手扶住了点滴。“忽然做什么?”

“他呢?”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西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谁……?”

“伤了我的那只狼,去哪里了?”

“啊……那个……猎人协会的家伙带走了吧。”

“带去哪里?!”

“喂,堀川……”

西蒙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堀川的手指几乎陷进他的肩膀,他用了些力,才将同僚的手从肩膀上甩开。

“我没有注意……堀川,难道你打算去复仇不成?太乱来了!虽然不是致命伤真是太好了,但是好歹也是狼做的……不用担心吧,闹得这么大,协会的人肯定早就出动了。那种野狼对上协会,肯定不是对手的。”

“他不是野狼。”

“啊?什么?”

那一句低语太过模糊,西蒙有些没听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我说,那不是野狼。”

堀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些。

西蒙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

“他是……我养的狼。”

他听见他的同僚说。

“混蛋,让我费这么大劲。那麻醉枪还死贵死贵的。”

拿着电棒的平头男人厌烦地看着俯卧在地上,长发披散一地的和泉守,仿佛还不解恨似地,用皮靴用力踹了一下。和泉守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但是没有动。

“喂喂,席格,可别弄坏了,好歹是重要商品。”

“切。”

平头男人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口。

“我说伯恩老爹,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的货物啊。运起来都费劲。听话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吧?”

“呵。”

中年男子笑了一声。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的品味,也是各式各样的。对方可指明要‘来劲’的。我们作为供货方,满足客户的需求就是了。这才是‘服务精神’啊。”

伯恩咧开嘴,露出一抹笑容。他的整张脸都埋在凌乱的白色胡须里,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像是个慈祥的老爷爷,但是这露齿的一笑,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露出原本的狰狞。

“而且……能闹腾的话,那方面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下流的手势。

“是吗……”

席格依旧不是很信服的样子,但还是收回了脚。

“老爹这么说,那就是没错了……不过,这么闹腾的话,等下醒了就麻烦了,”

“唔。说的是。走吧。”

金属笼子当地一声滑进货车的集货箱,男人们拉上插栓,便爬上了驾驶座。车门砰一声关上,卷帘门嘎啦嘎啦升起,卡车在突突的引擎声中扬长而去。

一片漆黑的货箱中,长发的狼耳兽人躺在笼子的角落,一动不动。

汽车在高架上飞驰。

西蒙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瞥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同僚一眼。

堀川一定是察觉了自己的视线的,但是却一直不发一言地望着窗外。不停被甩在车后在他脸上留下光与影的交替,蓝色的眼眸像玻璃一样毫无波澜,但是那平静的语气和眼神背后,却好像有什么翻涌着,仿佛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只等一个契机,便是电闪雷鸣。

“他是我养的狼。”

自从在医院扔出惊人的情报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

西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堀川。

西蒙与堀川国广,曾经是同门修行的猎人。主要狩猎的目标,则是狼。繁殖太多的话会破坏生态,离人类的居所太近会造成威胁,狩猎这样的狼,是西蒙与堀川等猎人的使命。

只是,这里说的“狼”,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四足狼。不是。西蒙与堀川猎的狼,是比那特殊得多的一种狼,它们有与人类类似的外形,却又保持着狼的特征。比起“狼”,也许称呼它们为“狼人”会更合适。

能直立行走,却生有爪牙,兽耳,以及尾巴的狼。智力与人类相近,却又不懂人类的语言,习性也与人类生活不同,伤害甚至杀害人类时,也没有任何迟疑。

因此,西蒙与堀川的工作,是伴随着很大危险的。

但是有堀川在的任务,总是会轻松许多。无论是作为同僚,还是作为曾经的室友,堀川国广都是无可挑剔的。细心,温柔,勤勉,比谁都早到训练场,又比谁都晚走。矿泉水的库存总是不知不觉又添满了,毛巾也总是崭新的。谁也没有说,似乎也没有谁注意到,但是西蒙知道,都是自己的这位同僚换的。与堀川做室友的时候,西蒙也从来不用担心厕纸和杂货的问题,以至于他刚开始自己住的时候,几次在马桶上陷入尴尬境地。

“虽然还不及前辈们,但是这点事还是能做的,帮忙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是这么说的。然而西蒙也曾亲眼看见他悄无声息地绕到后方,一击就将成年狼摆平的场景。

带着狼耳的兽人咚地一声倒下,露出他背后眼神凌厉的堀川。在看见西蒙后,堀川立即变了表情,笑意如同涟漪一般在蓝色眼眸中扩开,刚才的杀气像假的一样。

“西蒙先生!”

堀川用一如既往的明快声音唤。

“这里有一头刚好有空隙,我便收拾了。西蒙先生那里没事吗?”

“哦……哦。”

为什么要隐藏实力?

西蒙不知道堀川的理由。

自己的这位同僚,在明朗温柔的笑容背后,确实藏着许多谜团。堀川是与他一同开始修习的,但是中途却转去了别的门派。对于他之后的经历,西蒙几乎是一无所知。堀川国广仿佛从猎人界消失了一样,被医院的电话吵醒的时候,是西蒙七年来第一次再度听到堀川的名字。

他的紧急联系人,似乎还和修行时一样,写着自己的名字。

也是啊……毕竟……没有其他人啊。

堀川的父母是在一场“狼”引起的事故中丧生的。这是西蒙还住在宿舍的时候,在公共区域翻报纸的时候偶然看到的。自己同僚的名字,与相同姓氏的两位受害者并排在一起,名字旁那个小小的(12岁),让西蒙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与别的同僚坐在一起的堀川。有谁说了个笑话,大家一同笑起来,堀川用食指抵着下巴,跟着微笑。

那样的堀川,怎么会背着所有人饲育“狼”呢?

既然是猎人,堀川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猎人协会的规定。

猎人协会的管理相当严格,而凌驾于所有是规定之上的,就是这一条。

Wolves cannot be tamed。

狼是不可驯服的。

这行小字甚至被印在了协会的会标上。每年都会有人因为违反协会的大小规定受罚,但是这一条,却从来没有人去触碰。违反的惩罚是什么,没有人想知道。

偏偏是堀川……

如果对方不是堀川,西蒙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拍整盅节目,随时都会有摄像机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伴随着“你上当了!”的大叫。

然而车内一片寂静。

“啊,抱歉,请在前面下高架。”

“啊……好,好。”

堀川忽然发话。西蒙吓了一跳,方向盘差点打滑。他慌张地调整方向,看着旁边的车道,打开变道灯。

一闪一闪的黄色尾灯中,汽车拐了个弯,沿着一条小道,静静地驶入黑暗中。

都是自己的错。堀川望着窗外的夜色,想。

如果不是自己的无力……

在堀川国广十二岁那年,他的父母在一次狼引起的事件中死的。至少各大媒体是这样报道的。

但是堀川对那次事件的记忆稍稍有些不同。

被聒噪蝉鸣声覆盖的夏日午后,与父母一同等公交车的堀川有些耐不住炎热,在与父母打过招呼后,走到车站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根冰棍。正在结账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声巨响。

与店内的人群一同冲出自动门后,展现在堀川眼前的是公交车站被坍塌的天桥整个压毁的景象。废墟下有一只断手,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婚戒。

融化的冰棍顺着堀川手指一点一点淌下,黏黏地腻在指尖。

在呆愣了两秒后,他就冲上前去。围观的人群大概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一时竟没有人顾得上拦他。

就是在那个时候。

往公交车站狂奔的堀川,与从坍塌的瓦砾堆上冲下来的“狼”相遇了。

那是堀川第一次看见“狼”。

与电视上的吓人节目不一样,长着货真价实的耳朵与尾巴的“狼”。从那喘着粗气的口中,堀川可以窥见尖利的犬牙。

要被……杀掉了吗?

堀川记得自己望着倒塌的公交车站,这样想着。即使是年幼的他也懂得,父母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现在被杀的话,不知道赶得及……到爸爸妈妈那里去吗?

然而,面前的“狼”只是与堀川短暂地对视了一下,便很快就掠过他跑走了。

一群手臂上戴着金色徽章的人跟着跑过去,其中一人停下来,关切地回望坐在地上的堀川。

“怎么了,你,没事吧?”

堀川后来知道,那些人就是猎人协会的人。

对“狼”造成的损失与伤害的减免也是猎人协会的活动内容,其中就包括安排像堀川这样因为“狼”失去双亲的孤儿的去处。

堀川被猎人协会下面的福利设施接管,同时接受着成为猎人的训练。

葬礼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当时的他没有伞,水痕顺着脸颊流下,一身西装贴在身上。

一位戴眼镜的男性拨开议论纷纷的人群,走到他的面前。

“父母都被‘狼’杀了,真可怜……一定很恨狼吧。不过没关系,只要跟着指示好好训练,一定能为父母报仇的。”

他摸着堀川的脑袋说。

仿佛是理所当然地,堀川跟着他去了设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训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猎人,以猎杀狼为生。

但是他心里,依旧有懵懵懂懂的疑惑。

真的是……真的是“狼”杀了自己的双亲吗?

“狼”……真的是像他们所说的,杀戮成性的生物吗?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

为什么那天,那头“狼”没有杀了自己?

明明眼前就有绝佳的猎物……

“那是当然的啊。”

堀川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和泉守立即说。

“像我们这样的狼是不会伤害幼崽的,幼崽就要好好长大,狩猎起来才更有回报。这是我们森林的规矩。”

当时的和泉守还不满十岁,咬词都还不清楚,这句话的却被他说得老气横秋,大约是从年长者那里听来的复述。只有句尾那一点微扬的骄傲遮掩不住,暴露了他孩子气的本质。

堀川觉得非常有趣,忍不住问:“那我呢?我也是兼定暂时放过的猎物之一吗?”

“当然了!”

他记得和泉守扑上来的时候,张开的嘴里露出刚生的犬牙,耳尖柔软的绒毛在他下巴蹭着,微微发痒。

那稚嫩的童音变成低沉的轻笑,柔软变成麻痒的刺痛,是后来的事了。

在第三者看来,大约是可以归为“命运”一类的巧合事件。

只有堀川国广自己知道,那与其说是命运的相遇,不如说是经过预谋的“捕获”更加确切。

七年前,与猎人协会已经只是表面雇佣关系的堀川国广因为任务前往一个偏僻的村落,那是一个全是“狼”的村落,在一次大型狩猎行动中,成为了猎人协会歼灭的目标。还在半路的时候,堀川就已经可以看见冲天的火光,而当撑着伞的堀川到达现场之后,看见的只有猎杀的残骸。木制建筑被雨冲刷得已经看不出样貌,一些角落还有残存的火苗,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仿佛地狱绘卷中的景象。

都已经烧成这样了,堀川的调查也难以进行下去。本着试一试的想法,他开始往火灾没有波及的树林移动。如果是那里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他想。

就是在那个时候。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树木间晃了一下。堀川心里一动,跟了上去。

幼年的“狼”……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绝不会看错的,那一闪而过的是耳朵与尾巴。

如果是那个村庄的“狼”的话,说不定看到了什么……

堀川从侧边包抄过去。幼狼跑得虽快,但是似乎是体力消耗,又不停往后看的缘故,步伐十分凌乱,奔跑路线也歪歪曲曲的,堀川恨容易就赶到了他的前头。狼的幼崽毫无防备地撞上来,又往后一弹,坐到了地上。

这样就抓住了……堀川想。

这时,地上的幼崽抬起头来,一双浅葱色的眼睛透过被雨淋得透湿的黑色额发,直直地望过来。

那一刻,感觉被攫住的,竟是堀川自己。

记忆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袭来。

盛夏的烈日下,如雷的蝉声中,从瓦砾的废墟中伸出的戴着婚戒的断手。

一点一点渗进沥青地面的纹路的鲜血。

狼的幼崽蓬乱着毛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蓬乱的毛发下那双茫然四顾的蓝眸中,堀川看见了年幼的自己。

在哪里……

堀川听见回忆里自己的低喃。

在哪里……

自己能回去的地方……

家……

没有被任何人听见,仅仅在心中重复的呼救。

几乎没有一瞬的犹豫,堀川朝记忆中的自己伸出了手。

身体……动不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声响。

“兼定……兼定。”

有谁在叫自己。和泉守想。

要起来才行……不起来的话,一会又会被国广念的……

眼前仿佛有无数的光点聚集,又跳跃着散开。

“兼定……”

和泉守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坐在水里,面前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兼定……好像睡着了呢。怎么了,累了吗?”

堀川担心似地问。

“啊,不……”

和泉守并不知道堀川指的是什么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堀川松了口气似地笑了。

“那就好……那么,再来一次,可以吗?把嘴张开……

听见堀川的话,和泉守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那次训练的事。

被堀川领回家的和泉守兼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抓不住在人类社会生活的要领。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没教养的孩子!父母怎么教的!”

“非常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真是,看你家里也没个像样的大人……该不是双亲都忙着工作,忽略小孩吗?所以才说双职工家庭都是……”

“非常抱歉……”

在客厅的沙发后面的和泉守听着门口的动静,耳朵随着房东声调的起伏一动一动。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但是自己似乎做错事了……他记得自己这样想。

在公园戴着帽子与国广散步的时候,中年女性牵着的吉娃娃实在太过粘人,扒着堀川的裤腿不放,忍不住呲牙威吓了。在一通打斗中,咬伤了吉娃娃的后腿。

狼崽之间打斗挂彩是常有的事,但是在这个钢筋水泥的森林,这似乎是很严重的事。堀川一直道着歉,从衣兜的皮夹里拿出很多平时换食材时用的纸片,交给了对方。

中年女性离开后,和泉守依旧躲在沙发背后不肯出来。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紧紧贴在头顶。堀川在厨房做晚饭,只听见锅里的菜滋滋作响的声音,和泉守抱着膝,将自己夹裹在猪肉的香气中,一动不动。

国广……一定生气了吧。一直都非常注意,对别人微笑的国广,被那么大声地责备……连国广的家人也……

但是从厨房出来的堀川,呼唤他的语气依旧和平时一样。

“兼定,在哪里?”

和泉守迟疑着,最后还是不敌咕咕叫的肚子,从沙发后面站了起来。

“国广……”

他轻轻地喊。那时候他还不能很好地掌握人类的语言,“ri”和“ro”咬得模模糊糊粘连在一起,堀川国广的名字被他念得像是句孩童之间流行的古怪咒语。

看见和泉守的瞬间,堀川松了口气。

“吃饭吧。”

蓝色的双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像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很多次。

找东西吃结果把厨房翻得乱七八糟的时候。

用客厅的坐垫磨牙,弄得公寓里绒毛满天飞的时候。

看电视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跟着节目里的狼长啸,引得邻居投诉,管理员上门警告的时候。

再大一点之后,不只是做错事的时候,即使只是和堀川赌气的时候,和泉守也会从家里溜出去,躲在公园的角落,或是大楼天台的水箱后面,不肯回家。
并不是因为害怕堀川,而是觉得没有脸面对他。

但是每一次,堀川都是带着同样的笑容,用同样的语气呼唤他,直到他现身。

每一次都是这样。

堀川似乎从来都不会觉得烦,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国广,就不会生气吗?

“那当然,觉得辛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而且也很担心。”

对和泉守的问话,堀川沉吟一下,说。

“不过……我可能,其实是憧憬这样的关系的。像这样……家人一样的关系?家人之间,互相添麻烦。互相担心也是当然的吧?这种时候,就好像和兼定成为了真正的家人一样……所以,我非常高兴。”

真正的家人。

和泉守想起还在村落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总是从家里偷溜出去,在树林里玩疯的他经常忘记时间,但是每天傍晚,村落的方向都会升起炊烟。狼群的烹饪不像人类社会,有很多复杂的工序,只是将大块的肉弄熟而已,但却是那时候和泉守最喜欢的食物。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和泉守从树顶往回一望,准能看见那白色的蒸汽。

橘红的夕阳背景下袅袅升腾的炊烟,那是和泉守回家的信号。

而现在,村落变成了巨大的钢筋水泥的森林里,那一扇亮着橘黄色灯光的窗。堀川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就是指引和泉守回家的炊烟。

虽然是人类,但是却是家人。

因为是家人,所以堀川才会无论多少次都出门找寻他。

因为是家人,所以会帮助堀川的任务。

因为是家人,所以绝不能伤害。

所以在吉娃娃事件后,堀川提出要训练和泉守的咬合反射的时候,和泉守二话不说地同意了。

所以便有了那天的事。

他记得……最初无论如何都没法控制对异物感的排斥,虽然努力了,但还是咬了好几回。

“要进来了哦……”

纤细的指尖慢慢伸进来,些微的血腥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和泉守感觉到津液迅速分泌,但是他竭力张着嘴,控制着自己不下牙。

不行……

因为是国广……

因为是国广……所以绝对不能咬。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口腔里转了一转,轻轻摩挲了一下上颚,终于顺利退了出去。

“在洗澡水冷掉之前,终于做到了呢……真的辛苦了,兼定。”

堀川擦了擦手,摸了摸和泉守的脑袋。

“来,这是‘奖励’。”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和泉守的额头。

在他俯下身的瞬间,周遭的景色忽然旋转起来,浴室整个陷入了黑暗。和泉守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停下沉,无数的泡沫飞舞着上升,每一个泡沫都映着堀川亲吻年幼的和泉守额头的景象,然后破灭在黑暗中。

我说,国广啊……

跟那个时候相比,我已经足够成长了啊。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还是不够吗?

还不足够……让你依靠吗?

“抱歉,兼定。”

堀川将脸别到一边,漠然地说。

“现在的你……去了也只会是麻烦而已。”

浴室内的景象旋转得越来越快,画面翻转,身材单薄的猎人半跪在滂沱大雨中,右手捂着腹部,白衬衫上的血迹越扩越大。

“兼定……不行……”

警车的红光打着转,雨点和水洼都断续被染成红色,堀川的身后,无数穿着黑色防护衣的人拿着枪支站着,为首的几人手臂上都戴着金色的徽章,徽章上一把枪与一只张着口的狼交叉着,底下是一排金色的字。

Never tame a wolf。

“不要去……”

喘着气吐出的字句,轻到几乎被嘴边的白气盖过。

“兼定……”

国广,你虽然说家人之间,添麻烦也是当然的……

但是一直以来,只有我麻烦你。反过来的情况,一次都没有过。

所以,只有这件事,至少让我为你做……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和泉守在亮光中睁开眼。

口腔中有异物,但是那不是熟悉的温度。

冰冷的金属带着铁锈的味道,让他有些想吐。

面前有束光晃来晃去,亮度对他的眼睛来说太过眼他想抬手挡住那光,但是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除了头部之外,他浑身都被固定在X型的拘束架上,稍稍一动,就听见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夹杂着些微的人声。

两个人……不,三个。

眼前一时看不清东西,只有一股刺激的味道,与灰尘的味道一并直冲鼻腔。眼镜稍微适应了些光线之后,和泉守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废旧仓库似的房间,四周的货架仿佛很久没有使用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面前有个戴眼镜的男人,刚才那股味道,似乎就来自他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和泉守厌恶地转开脸。

“把口枷拿下。”有人说。

随着“是!”的应答,和泉守的脸被人掰了过来,一直撑在口中的器具被取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地张口就咬,

“原来如此,像你说的,还未驯服呢。”

男人一边说,一边收起微型手电一样的东西。刚才他似乎就是用那个在照和泉守的脸。先前用电击棒招呼和泉守的男人跟在眼镜男人身后,席格似乎就是他的名字。眼镜男人并不算高,身高比席格矮半个头,但是席格的头顶却低到男人的肩膀。

“是……是的!森见老板,可满意否?虽然不太听话……无论是毛色还是长相,都是上乘的。而且还会说人类的语言……这可是其他‘狼’中见不到的。啊,还有!这双眼睛……刚才您还没看见吧?喂,你这家伙,转过脸来啊!”

席格一边用殷勤得过分的语气说着,一边用五指用力掐住和泉守的脸,将他转向男人。和泉守抵抗了半晌,但是手脚无法活动的情况下,只以颈部的力气,还是无法与男人的力气抗衡,脸被转了过来。

“我看看……”

戴眼镜的男人饶有兴趣似地凑近了打量和泉守的眼眸。这时候和泉守才瞟见,男人的右臂上,戴着枪与狼交叉的金色徽章。

“那是……”

在看到那个徽章的一瞬间,和泉守的瞳孔骤然放大,张开的喉咙中,又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来。

“你们这些混蛋……”

他咬牙切齿地说。

“喂……你这家伙……”

席格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棒状物。但是戴眼镜的男人举起一只手来,阻止了他。

“等等。”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看似彬彬有礼,实际上却带着藏不住的狡诈。和泉守燃烧着怒火的眼神似乎让他感到有趣,他再次凑近了些,推了推眼镜。

“原来如此……会说人话的‘狼’可不多见,这可以好好抬一抬价格。”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和泉守一番。那与其说是捕食者看见猎物时的眼神,更像豺狼嗅到腐肉气息时会露出的神色。

狡诈、贪婪。借助手段将自己体型几倍大的动物逼到绝路,不吃干抹净到只剩下一副空空的骨架誓不罢休的眼神。

“你知道猎人协会?”

和泉守当然知道。

五年前,和泉守的家乡遭受猎人的攻击。和泉守是那场袭击唯一的幸存者,他的母亲、亲戚、好友、还有村里的其他狼,全都未能幸免于难。如果那天和泉守没有在森林边被堀川捡到,那么等待他的也是同样的命运。

那个时候,和泉守还太小,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些人手臂上戴着的闪闪发光的徽章。

七年来,他一直在想,等见到猎人协会的混蛋,他一定要揪着他们的领子,问出这一句话。

“为什么?”

他哑着嗓子问森见。

“究竟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听了和泉守的话,男人的手搭上额头,肩膀微微抖动,似乎在忍耐了什么。片刻之后,他仿佛终于放弃了,放声大笑起来。

猎人协会究竟是何时成立的,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年份。虽然说法众多,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足够的证据。

这也是围绕猎人协会的众多的谜团之一。明明“狼”的出现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根据当时的壁画与文献,还有些部落将“狼”当作自己的神明膜拜。

从一千百多年前起,人类就开始受“狼”的侵扰。人类的狩猎史还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因此针对“狼”的对策,必定是有的。

但是有关猎人活动的记录,最早也只能追溯到几十年前。关于协会的建立,只有平平淡淡的一段:

为了应对各地出现的“狼”,当地的猎人成立了猎人协会,在协会的带领下,猎狼活动变得更有组织性,成功阻止了“狼”的繁衍。协会的存在得到猎人们的一致支持,这便是猎人协会的成立。

至于是谁建立的,当时的支持者又有哪些,则一概没有记录。以今天的猎人协会高调的行事风格来看,很难想象这是唯一留下的记录。

但是除此之外的记录,哪里都没有。协会的成立史,和协会的那一句规则一样,没有原因,不明不白地传了下来。

“这些我们都知道啊。”

西蒙这么说了以后,房间里的两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无言的压力让他一瞬间缩起了脖子,但是很快就有些不服气地抬起头。

本来就是……

他顶着堀川少见的低气压,开了这一路,可不是为了上什么历史课的!

他们正站在一个书房似的房间里。四面墙壁都被高达天花板的书架占据,书架上则都是厚重的精装书。作为查资料学习的地点当然很好,只是现在的情况,怎么想都不是能悠哉游哉翻书的情况。

而且,堀川来带他见的这个男人,也让西蒙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短发西装的男人看着年纪还不大,一双眼睛却射出非常精悍的光。像西蒙这样的普通猎人也一看就知道,那是猎人的眼睛。堀川将男人称作“老师”,一看就是非常尊敬的样子。能让堀川如此的猎人,那一定是相当有手腕的了。从进门起西蒙就一直期待着他能露几手,比如用弓箭射裂弓箭,或者用刀尖接住水珠,之类的……

然而男人却一直讲着些历史相关,终于让西蒙失去了耐心。

“他是?”

对西蒙的打断,男人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问堀川。

“啊……是!介绍晚了……他叫西蒙,是我在那边的同僚。”

堀川微微低下头。在介绍西蒙的时候,他的嘴角还是上扬的。

“抱歉忽然带他过来……但是时机紧急,不是能挑挑拣拣的时候。”

……最后那句,微妙地有些刺耳啊,堀川。

自己这位同僚,虽然外表可爱,但是有时讲起话来还真是不留情面。

那边……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那么西蒙。”

男人的声音打断了西蒙心里的吐槽。

“是……是!”

那声音不大,但仿佛天生带着一股威严,西蒙不自觉地用了接受任务时的回应。

“对协会的历史,很熟悉吗?”

“那是,之前都学了的……”

那话多少带着些质疑的味道,西蒙不禁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但是男人似乎并不在意,继续反问。

“那么,你觉得为什么,猎人被叫做猎人?”

“啊?”

对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西蒙,男人点了点头。

“就是字面意思。为什么猎人,被叫做猎人?”

“什么意思……因为我们杀‘狼’……”

“如果只是这样,那应该与猎魔师,或者除妖师相近才对吧?我们并不从‘狼’身上得到什么,既不食用他们的肉,也不卖他们的皮毛,只是杀而已。这样的,真的能够被叫做猎人吗?”

“那是……”

那不是文字游戏吗……

西蒙这么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所谓猎人……是靠着自然为生的职业。取自自然,同时也回馈给自然一些什么。只有索取的话……根本称不上是猎人。我是这样想的。”

说这话时,男人锐利的眼神看上去似曾相识。一瞬间,记忆里的画面从西蒙眼前闪过,长发的男人背对着众人蹙着眉,眼底尽是轻蔑的怒意。

“你们在做的,根本算不上是狩猎。”

“土方先生……!”西蒙脱口而出。

因为发型与服装的变了,再加上时间的流逝,他没能立即认出来。但是男人说话的神态,无疑是猎人协会上一届的副会长——土方岁三。在入会初期,就以一己之力斩杀了几十头“狼”,以狩猎时的不择手段著称,将“狼”活捉起来拷问,或是用“狼”的同族作为诱饵,对违反协会规定的猎人,土方岁三也绝不手软。虽然不至于取其性命,但是足以让他们一辈子无法以此为生。这样的故事西蒙听了不知道多少,土方岁三也因此被人像恶鬼一样又敬又怕。

当时的协会分成激进派与保守派两派,激进派推崇将“狼”赶尽杀绝,而保守派坚持只杀对人类造成危害的狼。土方岁三作为激进派的代表,在协会中的地位也稳固上升。正当大家都以为他会取代现任保守派会长的地位时,土方岁三忽然失踪了。此事一度成为猎人中最热门的话题,有说土方岁三在任务中丧生的,有土方岁三其实是因为协会内部的权力纷争被暗杀的,最后这些议论都平息下来,协会有了新的副会长,是一名五十多岁的保守派猎人,土方岁三的名字,也就慢慢从大众视野中淡出了。

西蒙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还会在这里遇见“鬼”。

堀川在离开自己的门派后,原来是去了土方岁三那边吗?

更重要的是……自己对着土方岁三……都说了些什么啊!

“土方副会长……我刚才……”

面对慌慌张张的西蒙,土方岁三微微眯起眼,眼底透出近似微笑的神情。

“早就不是副会长了。那些不必要的形式就免了吧。”

“哈啊……”

“老师。”

堀川在旁边唤了一声。土方岁三像是刚想起来似地,转身看了他一眼。

“啊……对了,猎人协会。”

他走到窗前弯下腰,轻轻挑起窗帘,望向外面漆黑的天空。

“我的理解是……猎人协会之所以存在,猎人与狼的关系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因为本就如此,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土方岁三口中吐出的的音节像在空中绕了几个圈,西蒙用了好一会,才理解那些音节代表的意思。

“刻意?……为了什么?”

对西蒙的问题,土方停顿一下,又看了看外面,这才松了手,直起身子回答。

“为了买卖。”

“……买卖?”

森见止住了笑,抬起头,镜片的反光映出和泉守止不住惊讶的脸。

“没错……买卖。像你们这些低等生物……大概是不会知道的吧。自己身上的价值。”

——“还是挺多的哦。因为厌倦了普通的娱乐,想要‘来点野的’有钱人?”

镜片后的视线带着令人不快的笑意在和泉守的下身流连了一下,又很快回到他的脸上。

“该感谢两极分化的猎人协会吗……能让我们有机可乘。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是那个。”

森见的手在和泉守的脸上掠过,又穿过他披散的黑发。后者有种身上被虫子爬过的恶心感,张嘴就咬,但是森见及时缩回手,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因为禁锢而施展不全的攻击。

“高兴吧。会说人话的‘狼’我还是头一次见——你会成为今晚的压轴的。好好表现,让我大赚一笔吧。虽然那些富人都挺爱玩的,被卖掉当玩具的狼平均只能活个一两年……”

“不过,放心吧。你不会寂寞的。被你送进医院的那猎人,是叫堀川国广吗?他也会陪你一起死的。”

“什……”

细长的蓝眸猛地睁大了。森见却仿佛完全注意不到和泉守的神情变化,若无其事地对席格下着指示。

“把那个给我。虽说有点野性也能讨客人喜欢,但是太过叛逆的宠物终归对生意不好。在拍卖之前,让我好好教育一下。不会给买卖造成麻烦的。”

“是、是……!”

“喂,别装聋子,给我说清楚,喂!”

森见接过电击棒,按了一下开关。噼噼啪啪的声音一阵乱响,他将电棒贴到和泉守的腹部,高昂的话语猛然中断,模糊成一阵不成话语的喊叫。

“别激动,别激动。”

拿着冒烟电击棒的森见狞笑着说。

“夜晚还很长,我们可以好——好地聊一聊。”

竟然是这样……和泉守在剧痛中想。

自己的家人……竟然为了这种理由……

堀川是……知道的吗?

因为知道……才……

“怎么会这样……”西蒙喃喃地说。

猎人协会里,除了过激派和保守派,竟然还有第三股势力……

用“狼”来做买卖的盈利者。

他们在过激派与保守派中都安插了线人,过激派激化人类与“狼”之间的矛盾,加大狩猎行动,保守派表面主张放过无辜的“狼”,在各狩猎任务中活捉“狼”后,悄悄拉到地下拍卖会上拍卖……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猎人协会吗?

“为了维持治安,‘狼’与其类似的种族都得赶尽杀绝,为此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土方岁三背对着自己说,“我是想贯彻自己那样的忠义……但是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反而被当成剑使了。”

“所以,您才会突然……”

“老师想要从头改变猎人协会。”堀川国广接过话头。“我想支持老师……所以像这样,潜入各个任务,收集那他们暗中活动的证据。”

“你们的老师,过去也是我的同伴。”土方岁三说,“我让他推荐靠得住的弟子,他就推荐了堀川。”

从土方口中得知父母的死亡原来是某个组织策划的人为事件导致的那一瞬,堀川非常震惊。但同时,他心中也有一部分并不意外。

当时的狼的眼神,他一直非常在意。那并不是嗜血成性的眼神。

而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时候的狼,一定不是协会所说的犯人,而是被协会恶意追杀,再按上罪名的。

得知真相的堀川,二话不说地同意成为土方的弟子,帮助他查出组织。他认为他有这个义务,为了他的父母,也为了那天在被人类追杀的时候,依旧放过他性命的那头狼。

“原来是这样,所以堀川才会突然从我们老师那里……”

点着头的西蒙,忽然发现了什么。

“等等……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堀川会受那么重的伤?”

照堀川的话来看,他与他在养的狼,应该是拥有很深的羁绊。应该不会把堀川伤成那样……

如果说堀川是被他在调查的组织所伤,那倒还好理解。但是他身上的伤,又确确实实是狼留下的。人类的武器,不可能留下那样的抓痕。

“既然是堀川养的狼,为什么会……”

“啊……”

被西蒙问了之后,堀川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那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啊!”

和泉守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冷静一点,兼定。”在桌边翻看资料的堀川抬起头,“声音太大了。”

他平静地说,但是对现在的和泉守来说,似乎只是起反效果而已。

“国广你才是……为什么……为什么能那么镇定啊!他们也是你……也是你家人的仇人吧!为什么你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啊……!”

七年前夺走和泉守家人的家伙,也是间接害死堀川父母的元凶。犯人不止一个,是某个组织,出于某种目的,有计划的行动。堀川在组织中安插了眼线,把握了其中一人的行踪,却迟迟没有采取行动。

“还不到时候。”面对和泉守的追问,堀川只是说。“他的后面……应该还有更大的组织。现在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那时候的堀川已经知道这些人的行动是出于买卖的目的,但是他没有告诉和泉守。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泉守已经逐渐摆脱了过去的阴影,在任务中也越来越活跃。堀川的工作不只包括搜集组织的线索,很多时候,为了减缓组织激化的狼与人之间的矛盾,减少真正的狼群伤人事件,堀川会与和泉守去一些狼的村庄,说服他们将居所迁到远一些的地方,然后在原来的地方制造已经狩猎完毕的假象,由此骗过协会。游说的时候,由和泉守出面绝对比人类的堀川更有效果,同为狼族,再加上他阳光真诚的笑容,很容易就能说服对方将,不需要动用武力。但就是遇到无论如何都说不通,需要用实力决胜的时候,成长后的狼与人类的力量差距也越来越明显,在与狼的战斗中,很多时候都是和泉守主导,堀川不管是身高与力量都渐渐被和泉守超过,有时候甚至不知道是谁在辅佐谁了。

但人类的年龄来看,和泉守毕竟只有十六七岁,行动中还带着少年人的冲动,也有太过天真的地方。

事情发生的几天前,和泉守与堀川刚刚从一次难得失败的游说任务回来。

新建的大坝地址挑在一处山脚下,正好靠近一个狼的村庄,前去的测量的工人接二连三地被狼杀害,于是相关公司便将狩猎的委托发到猎人协会。先一步得到消息的堀川与兼定赶在别的猎人之前来到村庄,企图说服村落移位。

村长是十分年老的一头狼,疑心病很重。没与和泉守说几句,就抬起爪子,虽然和泉守敏捷地躲开了,脸上还是出现了一道血痕。村长指着他,嘴里发出一串威胁的呜噜声,四周的狼群围过来,在山坡逆风处监视动静的堀川已经掏出了枪,但是和泉守举起双手慢慢后退,总算退出了狼群的攻击圈。

游说自然是失败告终的。回家的路上,堀川问和泉守:

“他刚刚说什么?”

和泉守没有回答。一直等坐上车,引擎发动的时候,他才咕哝了一句什么。

“嗯?”

堀川正看着路把着方向盘,没有听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和泉守却没有再重复,直到他们到达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从车上下来时,他才说。

“他说……你这个,身上满是人类味道,被人类驯养的叛徒。”

堀川回过头。和泉守别着脸,刘海遮着他的眼睛,表情看不分明,只是嘴角明显抿成了倔强的“一”字,像是在忍耐什么。

几天后,早上的报纸送来了。堀川特意起得比平时还早,在玄关翻了一遍,抽出写有某个村庄被猎人歼灭的那一页,用煤气炉烧了。

和泉守倒像是已经忘了这事,又恢复了平时的精神模样,这天的早饭也和平时一样连添三碗,看不出很介意的样子。

即使如此,堀川也不想用买卖的事影响他。在人类社会与自己种族的夹缝之间生存的兼定,本就背负了许多无形的包袱,在这样特殊的时期,如果被他知道了有一些人类仅仅因为利益就杀害了他全部的家人朋友,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再加上这次的任务的确很危险,堀川担心和泉守在冲动下会做出不够冷静的行为。

因此,他狠下心,对和泉守说了重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对你来说,就那么不可靠吗?”

“抱歉,兼定。”

堀川按下心中的动摇,尽可能绷着脸说。

“现在的你……跟去也只会是麻烦而已。”

他知道他的话伤到了兼定,但是他硬下心,假装没有察觉到和泉守的表情,只身一人去了交易的地点。

这样对大家都好,堀川是这样想的。

只是堀川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为了让眼线暴露而设下的陷阱。

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表面上放弃了的兼定,竟然会偷偷跟在他后面。

被心事所困扰的他,没有注意到集会地点的酒馆离线人的住所是如此之近,也没有注意到和泉守的跟踪。满脑子都是离开时兼定震惊的目光的他,看漏的尽是他平时不会忽略的事。

与线人一同出现的堀川,自然也招致了对方的怀疑。

“就是你吗?从这家伙这里买去情报的人……你背后有什么人?究竟想做什么?”

面对灰白胡子男人的诘问,堀川拼命转动大脑,思考借口以及脱身的方法。

不行……现在说什么都难以让人相信。要逃脱……也人数太多了。

可恶……难道只能在这种地方……!

就在那时。

和泉守从门口现身了。没有隐藏行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酒馆内的人顿时一阵骚动:

“狼……!喂,是狼!”

“为什么在这里……!这可是城市啊!”

“兼定……”

事情实在太过突然,堀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离他最近的组织人员回过头来,扬起一道眉毛。

“怎么……你和这家伙认识吗?”

立起的狼耳动了动。细长的蓝眸往这边望过来,高大的身影晃了一下,就从视野中消失了。堀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整个人扑到酒馆的角落。堀川的后背撞到柱子上,但是疼痛却不明显。和泉守的手垫在他与木柱之间,按在他肩膀的爪子伸得很长,但爪尖只是浅浅地扎着他的皮肤,一点刮痕都没落下。

呜噜着露出牙齿,嘴角漏出津液的和泉守,完全是没有理智,饿疯了的狼的凶相。堀川还是第一次看见和泉守这副模样。

“兼定……”他呢喃。

“不要说话。”狼说。

伴随着衣物被撕裂的声音,堀川感到腹部一阵剧痛,温暖滑腻的液体在白衬衫上扩散开来,周围一片惊呼。

“喂,来个人,去给森见老板打电话!快点!”有谁在慌乱地喊。

“抱歉……”在一片慌乱之间,堀川听见耳边仿佛从齿缝中挤出般的低语,轻微得几乎要被他自己急促喘息的声音盖过,“但是别担心,避开致命伤了……”

“这样,你就……”

“不行……兼定!”

堀川知道和泉守想做什么。在这里装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样子来,这样堀川就只是被狼袭击的一介猎人,谁也不会怀疑他养狼的事。

更重要的是,在堀川身上的怀疑,这下就没有根据了。线人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逃脱了。在这期间内,堀川有足够的事件毁灭证据逃脱。只要配合作战,堀川就不会有事。

但是,这么做的话,兼定就……

兼定就会……

他想追上去,但是刚走了两步,就无力地跪倒在地,指尖全是血液滑腻腻的触感。疼痛与失血让他直不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和泉守往人群扑去,被他训练到从来不主动伤人的和泉守,正为了他对一个又一个人类亮出利爪。警笛声渐渐接近,凌乱的脚步声在酒馆外响起,更多的人冲进来,他们的手臂上,都戴有金光闪闪的徽章。

猎人协会。

“放弃吧!把手举起来!”

领头的男人大声呼喝。

“兼定……不行……”

高大的狼人背对着堀川,鲜血一滴一滴从他的利爪上滴下。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兼定……”

不行……不能去……

堀川想呼喊,但是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眼皮越来越重,视野在痛楚中慢慢倾斜,最后完全陷入了黑暗。

他最后的记忆,是和泉守走向猎人枪口的背影,以及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当时白胡子的男人说的“森见”这个名字,成为了堀川追查的线索。因此,醒过来之后,他立即就来到土方岁三那里。一直在调查的土方,对这个名字当然有印象,也知道协会他名下的几栋大楼。

“但是具体是哪一栋,以目前的情报,还很难判断……要彻底查清的话……需要更多的同伴。”

“原来是这样……”

那头名叫和泉守兼定的狼,是为了庇护堀川……

西蒙从来不知道,被认为是不通人性的狼,还能做出这样有情有义的行为。

“弟子私下养狼,本来是要惩罚的事……不过从结果上来看有帮到任务的话,这次便破例了。不是能挑选手段的时候。”土方说。

“抱歉……土方先生。”

对土方的发言,堀川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但是他很快就将视线移回了西蒙身上。

“所以,我一定……要救兼定。请帮助我,西蒙先生。”

“那样重要的话……为什么和我?”

“因为西蒙先生值得信赖。”

堀川蓝色的眼眸像湖水一般温和。

“西蒙先生即使知道我的过去,也没有广而告之,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不同,还是一如既往地与我相处……那时我就知道,西蒙先生是非常正直的人。”

原来他都知道。

虽然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自己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被堀川这样说,西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堀川低下头,朝他深深鞠躬。

“现在我们需要西蒙先生的力量……拜托了。”

“堀川……”

西蒙这才感觉,自己被卷入不得了的事件中了。但堀川的语调是那样真诚,他发现自己很难拒绝。

“就算说要帮忙……”

他努力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要做什么才好?”

“是啊……”

土方岁三微微沉吟了一会。

“首先从……清扫院子开始吧。”

“清扫……院子?”

“看来,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有老鼠混进来了呢。”堀川平静地说。

西蒙这才发觉,有几辆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院门前,没有开灯,一看便是来者不善的样子。

“混蛋……打算……对国广做什么……”

和泉守喘着气说。

“……还没放弃吗。”

森见用嘶哑的声音说。

他的额角微微汗湿,神色带着少见的狼狈。手里的电棒间断地冒着电火花,和电棒的主人一样,颇有些精疲力竭的意味。

因为不能伤到拍卖用的商品,所以他将电棒的强度调低了,不至于留下伤疤。即使如此,也应该给予了他相当程度的痛楚才是。更何况森见根据多年来的折磨拷问,特意挑选了某些部位,按照他的经验,不出几下,就够拷问对象哭爹喊娘的了。

但是……面前的这头狼不要说哭爹喊娘,半天下来,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有气息急促了些。细长蓝眸里地带着的神情,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轻蔑?

只有在说到某个猎人的名字的时候,这头狼才会有些许动摇的反应。

“回答我……你们……准备把国广怎么样?”

几乎没过几分钟,他就会问一次。真是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家伙。一场折磨下来,反倒是森见出了一身汗,不知是谁在拷问谁了。

也罢……让他知道的话,说不定就能挫挫他的锐气了。

“你以为那点小把戏能骗过我吗?”

森见带着些许报复性的快意反问。

“现场的猎人也许能被你的演技骗过去,但是我可是一听就知道了。毕竟,我早就嗅到,有人在偷偷摸摸打探我们的事……那个猎人,每次伪装成任务的盗猎都有他的影子,烦人得很。我早就想收拾掉他了,但是为了引出他背后的人,只好一直忍着……他也是谨慎得很,一直都没让我们抓住马脚……直到这次。”

席格放松了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其实在医院里就能除掉他的,我们的眼线可到处都是……留他一命只是看看他还会不会给我们新的线索。没想到他还真会因为区区一头狼急成这样,居然直接就找去土方岁三的居所……果然人只要有了在乎的东西,就会有弱点啊。”

一口气说完后,森见舒了口气,拿过桌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面前的狼终于安静了下来,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一直垂着头一动不动。

终于放弃了吗?

看来心理攻击,比给予肉体的苦痛更加有效啊。

森见决定给他致命一击,彻底摧毁面前的狼的自尊。他往前踏了一步,将手伸到长发的狼的嘴边。

“不过……不要这么垂头丧气。如果你好好服侍我,让我舒服了,我可以让他们网开一面也说不定——怎么样?也就……打个半残吧。好好护理的话,还是能活下来的。”

和泉守没有说话,望着面前护理得过了头的白皙手指。

记忆中的人伸出手指,慢慢地探入自己口中。

“不要咬哦……兼定。”

他记得那纤细的手指的温度,也记得落在脑袋上的手掌擦过耳尖时的触感。

落在额头的吻的记忆,仿佛烈日曝晒下的露珠,只一秒便蒸发了。

沉默了半晌后,和泉守微微张开口,将面前的手指含了进去。温软的舌头来来回回舔着指尖,感觉意外地好。

“很熟练嘛。是习惯了吗?那个猎人,经常让你这么做吗?”森见满足地舒了口气。

到底是犬类……好好教育一通,还是可以驯服的。他得意地想。

下一秒,剧痛从指尖直冲大脑,森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鲜血从狼的嘴角喷涌出来,带着痛楚的怒吼响彻室内,他等了几秒,才发现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

“混蛋,混蛋,混蛋!”

他怒吼着,不管不顾地挥舞电棒,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开来,与先前的游刃有余判若两人。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狼的牙齿终于脱离了他的手,连带着那截手指一起。电棒当啷一声落地,的森见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用不敢置信的表情望着血肉模糊的断面。

“啊啊……啊……”

“别把国广和你这种渣滓相提并论。”

仿佛是要呼应他的话似地,楼下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怎么了!”

“快回答!喂!”

“可恶,一楼有侵入者!快去看!

席格与奥古慌张地喊着,在混乱的脚步声中,和泉守吐掉嘴里断裂的手指。他的额发被冷汗浸湿了,但嘴角却咧得很开,沾血的犬牙在笑容中若隐若现。

“还不明白吗?”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狼是不可驯服的——自己协会的规则,给我好好地记着啊,你这混蛋。”

——永远不要得罪堀川国广与土方岁三。

这一刻,西蒙的内心是真的这么想的。

在过去的一小时内,他算是见识了,猎人协会副会长和其弟子的实力。

驾车侵入庭院的足有几十人,应该都是堀川所说的组织派来的,跟着他与堀川的车,一路来到这里。

在将宅邸包围得水泄不通的他们看来,土方岁三与堀川国广一定如同瓮中之鳖了,殊不知,他们才是不慎咬钩的猎物。

土方岁三不愧是拥有“鬼”之称号的人,面对几倍乃至几十倍的敌人都面不改色。西蒙毫不怀疑,之前他独自一人手刃几十头狼的传闻是真的。将对面的攻击逐一看穿,同时利用手边所有的东西反击。椅子,墙壁,桌子,甚至是书架上的书本,整个房间都像是土方岁三身体的延伸,书房也被变成了武器库,什么都可以作为武器使用,什么都可能成为盾牌。

与此相对,堀川则是不动声色地从暗处进攻。在猎人中,堀川并不算高,也不算强壮的,但他却熟练地利用环境,将这一点变作自己的优势。对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堀川从背后一一击倒。失去战斗的能力后的侵入者横七竖八地倒在宅邸中,呻吟声连绵不绝。

虽然说是掩护两人,但其实西蒙基本上什么都没做。

被轰开的金属仓库对面,对面戴着眼镜的男人望过来,面前的地上有一滩血,满是冷汗的脸上显出止不住的惊讶,很明显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到来。

这也是当然的……派了那么多人过去,正常人都不会觉得对面能活下来。而森见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防备,作为猎人协会旗下的大楼之一,这里的设施也算得警备森严,如果不是他们换了入侵者的车与制服,用了他们的证件,要进来还得费一番功夫。进入之后,一楼的警卫倒是发现了他们并非组织的人,但是那时候已经拦不住了。

西蒙将视线投向眼镜男人身边的拘束具。被拷在X型的拘束具上,长着兽耳的长发男性,不用说就是堀川在找的狼——和泉守兼定了。

做猎人这几年,西蒙也见过不少狼,但是像这样漂亮的狼,还真没有见过几头。多数的狼都生活在大自然中,多少有些不修边幅。但是面前的狼,面部少有划伤,伸出的爪尖也是精心修剪过的,长发除去些许的蓬乱,一侧还被编成了辫子,很好地衬托出他面容的英气棱角。

被精心地呵护着啊,这头狼。

但是,正因如此,才让皮肤上的伤痕更为触目惊心。虽然将森见看起来受了重伤,但是狼自己也明显伤得不轻,嘴角的血迹大概是咬了森见才留下的,但是裸露的皮肤上成片的烫伤是遮不住的,前额的黑发也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体力消耗得相当厉害,呼出的气比吸入得要多得多。

不妙啊……这……

西蒙几乎感觉到身边的堀川几乎要压过来的愤怒。在宅邸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这位同僚身上一触即发的威压,平日里对别人的温柔顾虑与照顾,在那一刻的堀川身上完全感觉不到。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差不多交代了呢?我还赶时间。”被审讯的人的惨叫西蒙听着都觉得痛,但堀川只是冷静地说。

“事先说好,我也是相当邪道的。如果您还固执的话,我也不打算在手段上挑挑拣拣了。”

而现在,堀川的眼眸比那时还要冰冷。他一言不发地将手伸进衣兜。察觉到他的动作的森见立刻大喊:“不要动……!要不然我就把这家伙……”

但是没等西蒙说完,六发枪响便一声连一声,枪声停下来的时候,森见已经躺在地上,四肢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

土方岁三走上前,从腰间掏出金属的手铐,把还在呻吟的森见拘束了起来。堀川也走上前,从森见的衣兜里摸出一串钥匙,轮番试了一阵后,金属锁应声打开,和泉守的脚落到地面,身体摇晃了一下,堀川立即上前扶住了。

“没事吗,兼定?”

他担心地问,语气与先前大相径庭。

“啊啊……谢了。”狼耳的青年揉了一下手腕,回答。

原来如此……果然是会懂人话的狼。

“还能再撑一下吗?”

对堀川的问话,青年咧了咧嘴。沾血的犬牙用舌头舔过后,在灯光下反射出些许危险的光芒。那是非常符合狼的本性的笑容。

“那是当然的。”

和泉守说。

“随心所欲的那帮混蛋……要让他们领教一下我的厉害才行。”

狼的双腿蹬地,西蒙只感觉一阵风刮过,刚刚还在面前的身影消失不见,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爪痕。

竟然还留下这样的力气吗?西蒙不禁骇然。

不管是土方岁三,还是堀川国广,抑或是这头狼……都不想与他们为敌啊。西蒙想。

即使消耗了体力又负了伤,和泉守的力气与速度依旧超出普通人类一大截。堀川在其中巧妙地掩护,尽量减轻给他体力造成的负担。有了两人的配合,余下的敌人仿佛手无寸铁的兔子一样被一一捕获。堀川从货架上找出捆箱子用的麻绳,将他们捆到一起。

“痛痛痛……就不会轻一点吗!”

席格大声抗议。堀川没有说话,但是踩在他脊背上的脚明显用了力。

“哈……做这些事,也是没有用的。”

奥古哑着声音说。他乱蓬蓬的白胡子被狼揪去一半,没了平时的气势。

“我们还有部下散落在世界各地……就凭你们几个,是抓不住的……”

“你说得没错。”土方岁三干脆地回答,“所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你们余下的爪牙……我总有一天要一网打尽——堀川,走了。”

“土方先生,这些人怎么办?”堀川一边跟上一边问。

“是啊……”沉吟几分钟后,土方耸了耸肩,“就留在这里吧。有受伤的家伙,说不定可以成为引来的老鼠的食粮。”

“等……”

席格与奥古都变了脸色,已经失去意识的森见如果听了这话,大概也会有所动摇。但土方似乎主意已定,只顾与堀川往前走。西蒙迟疑一下,赶紧跟上去。

“请问……”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虽然的确是犯罪分子,但是就这么放置着喂老鼠,是不是有点……

“放心吧。”等走出了一定距离后,土方才再次开口。“之后我的伙伴会来回收的。难得的情报源,可不会就这么浪费。不过在那之前,有必要让那些家伙体会一下,可能被活生生啃食的恐惧。”

“原来如此……”

真是哪方面都可以被称为“鬼”的男人……

“嗯……?”

堀川忽然停下脚步。西蒙有些不解地跟着停下,只听堀川说。

“……不在。”

西蒙这才发现,直到刚才都跟在身边的狼,忽然不见了踪影。

逃走了……?

正当西蒙这样想的时候,他注意到堀川正望着大厅的一角。西蒙顺着堀川的视线望去,很快就看到了货架后冒出的一对毛茸茸的耳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为啥躲到那里去啊!

而且那个身形……完全躲不下好吗!

是……那个吗?因为重聚之前吵架了,所以一时还不想回家……?

什么啊,跟小孩似的……作战的时候那样的英姿飒爽,全是假象吗?

西蒙在心里吐槽了个遍,但是对这样的发展,堀川似乎没有一点惊讶。
“兼定。”

他用早已习惯似的温和语调唤。

狼的耳朵抖了抖。

“回家吧。今天的晚饭做兼定喜欢的汉堡肉哦。”

“……哦。”

跟哄小孩似的言辞,居然真的奏效。和泉守直起了身,从货架后面走出来。路过门口的时候,土方岁三看了过来。和泉守一瞬间绷紧了手腕的肌肉,野兽的直觉让他警戒着这位猎人的眼神,牙齿也再次露了出来。堀川一瞬间有些紧张,想说些什么,但是土方岁三朝他摇了摇头,然后再次将视线转到面前的狼身上。

“这次要感谢你的协助了。很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今后也要好好使用。”

“哈,道谢就不必了。”和泉守毫不客气地回答。“不过是揍了看不顺眼的混蛋一顿而已。这次是,今后也会是。”

竟然有人对土方岁三说这种话……!而且说这话的家伙,刚刚躲在货架后面,不肯出来……!

西蒙大惊失色,但是土方居然罕见地扬起了嘴角。

“不错的眼神。”他说。“贯彻自己的信念,不是坏事。你的觉悟是到什么程度,之后让我拜见一下吧。”

“哦!”和泉守像得了称赞一样,猛地挺起胸,“求之不得。之后可别哭啊。”

“真是的……兼定!”堀川终于忍不住插嘴了。“对土方先生说什么……”

“干嘛啊,国广,我还没跟你算完帐,下次再一声不响地跑出去,我可……”

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大门,高耸的大楼上贴着金光闪闪的徽章,熟悉的狼与枪支,还有那一行小字。

Wolves cannot be tamed。

看着两人的背影,西蒙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理解了协会的标语。

狼是不能驯服的。自由的,高傲的过了头的狼,会追随某个人,只是因为信任。

天快要亮了。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在微弱的晨光中,西蒙清楚地看见,在按住堀川的脑袋抱怨的时候,狼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兴高采烈似地摇了摇。

八重音

我还没有学会写个人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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