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泉守兼定又做了那个梦。
他被股间冰冷潮湿的触感刺激到后清醒了不少,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又一次坐在多年前那个雪后的老宅庭院中。地上的积雪打湿了他的衣襟,他也不知道为何,在止不住的流泪。
他抬手想要擦掉泪水,但是幼童的手掌那么小,只能擦拭掉一小部分,他更急切的用手背和袖口一齐抹去泪水,但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泪水还在不停涌出,直到整个袖口都被打湿。
然后他听到了轻笑声。
和泉守抬起头,见到了每次都会出现在梦境里的那个身影,而这次的梦中,那个人正坐在回廊上,托着腮打量他。
那个人依然穿着绣着金丝的红色和服,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清晨的阳光堪堪越过围墙,还未照亮整个庭院,逆光坐着的他虽然让人看不清面孔,但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像故事书中下凡拯救世人的神明。在无数次的梦境中,和泉守虽然从来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却能感受到他笑得很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注意到和泉守的视线,笑着歪了歪头,然后跳进庭院里,朝和泉守走过来。
和泉守沾满泪珠的通红小脸似乎让对方有些苦恼,想了想便伸出手,到和泉守的面前挥了几下,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和泉守便顺从的抬手擦了擦泪水,望向对方。
吸引到和泉守的视线后,他便合上手,朝着那里吹了一口气,再张开手时,手心已经凭空出现一只金色的纸鹤。不,并不是纸鹤。歌仙带他折过纸鹤,没有这只的拖尾那么大。
大概是凤凰,和泉守本能的猜测到。
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交流,但是他们似乎能轻易地明白对方的想法。对面的人歪了歪头,和泉守便配合的伸出手,那只凤凰竟然扇动着翅膀,飞到了他的掌心中。
和泉守盯着对于幼童的手掌来说稍大的纸凤凰,好奇与惊喜胜过了莫名的难过委屈,崩坏的泪腺终于停止了超负荷的工作。
看到和泉守止住了泪水,那人笑着拍了拍和泉守的头。
“好孩子。”
他的声音十分干净朗润,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就像冰雪融化之时山涧的细水,清澈透亮,让人不自觉的充满活力生机。
那,好孩子会有奖励吗?
和泉守无声的问道。
那个人笑了笑,然后探出双手,和泉守便知道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轰鸣的闪电划破了夜晚的沉寂,随着屋外炸裂的惊雷,和泉守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次的梦没有进行下去啊。和泉守遗憾的放空大脑,有些麻木的望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分辨不出天色,只有风雨声充斥着耳畔。
他困得要命,双腿间的黏腻冰冷也让他忍不住在闭上眼重回梦乡,但还是顾虑着早上有课不能迟到,挣扎着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查看时间。
不到凌晨四点,还够再睡一觉。
和泉守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转移到数字底下的照片上,他的手机壁纸便是梦里那个人的照片。照片是和泉守从他的表演视频中截下来的,那是是许多年前的观众录像,画质不尽人意,却是他能找到的最清晰的一版。
照片里的男孩穿着浅葱色的羽织,黑色的长发被白色的发带扎起,手中正握着一柄胁差。他正挥着被绛紫色烟雾缠绕的刀,似乎要斩断些什么,表情中有恐惧和不忍,但那双漂亮的绿色眸子中的坚决通过电子数据的再现,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年仅15岁的天才魔术师堀川国广完成度最高的一场表演,视频和泉守已经看过了太多遍,表演的每一个细节他都烂熟用心。
堀川国广的魔术总是有很强的故事性,而令他成名的这场表演,讲述成为了付丧神的嗜血古刀和主人纠葛的故事,照片中的情节正是结尾处被付丧神逼迫的主人狠下心破坏了心爱的刀剑。他凭借这场精彩的表演赢得了日本杯手法部金奖,获得了国际魔术大会FISM的参赛资格。当时的他被认为是日本职业魔术师中最闪耀的一颗新星,等待他的将会是无尽的鲜花掌声,铺满了赞誉和褒奖的光彩未来,然而谁都没料到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场表演,FISM大会前夕堀川国广宣布退出魔术界,年仅16岁的魔术天才,刚刚踏上通往神坛的大道,便停下脚步退回尘世,销声匿迹,空留一地辉煌任人唏嘘。
和泉守在堀川离开魔术界多年后才成为他的粉丝,但他坚信在幼时和堀川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他还住在家族老宅,翘掉了早上的书法课偷跑了出来,本想顺着庭院里的古树爬到围墙的另一边,却踩空摔下来扭伤了脚,是堀川发现并把他送回到管家那里。他对这个会给他变魔术哄他别哭的陌生哥哥没来由的充满好感,第二天特意乖乖完成了课业,跑去问歌仙那人是谁。但是歌仙却告诉他是他摔下来时撞到了头记错了,那天并没有客人来访,送他回来的是普通的仆人。和泉守不死心,去查了庭院的监控,确实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也就作罢。
但和泉守依然对他念念不忘。
直到他上国中的那一年,和泉守因为犯错被歌仙罚去打扫库房,他在库房里发黄的旧报纸上见到了堀川的照片。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捧着奖杯和花束,对着镜头笑得十分开心,记忆中早已模糊的脸又突然清晰了起来,从那一天起,堀川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梦境。
而今天依然是梦到你的一天啊。
和泉守按灭手机,再次把自己摔进被子里,盼望那位有着温暖笑容的少年还会出现在下一次的梦境中。
和泉守讨厌下雨,雨水意味着潮湿,寒冷,阴郁,身体本能去适应自然而引发的肾上腺素和甲状腺素减少让他心情低落沮丧,一整天都郁郁寡欢。
而当前最让他因为纠结而感到厌烦的,是不知道雨幕后面的灯光到底是什么颜色,他烦闷的站在路口思考时,身边开过的汽车驶入路口,随后震耳的撞击声,闪烁不止的灯光,刺耳的尖叫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代替他验证了答案——是红灯。
大雨天遇到车祸,真的是太糟糕了。和泉守一边打着报警电话,一边无奈的叹气。
“嗯,那辆车直行闯了红灯,然后就和右拐的那辆车撞上了,雨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这场车祸和泉守并没有目击到太多东西,雨太大了,他只能靠当时的冲击声猜测车祸的惨烈程度,至于警察询问的更多细节,他并不能提供确切的答案。
做笔录的警察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梳着高马尾,他能理解和泉守在大雨中并没有看清什么细节,但还是不得已按照流程进行例行询问,他看起来比和泉守还不耐烦这些繁琐的流程,一直在拿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最后一个问题——”就在他要填写最后一栏空格时,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问题。
和泉守回过头,看到进来的是位有着一头乌黑短发,身材有些矮小的警察。“大和守君,组长喊你,”他清亮的嗓音和脸一样具有迷惑性,初次见面总会认为对方并没有达到能成为一位警察的年龄。“只有一位目击者的话,剩下的笔录交给我就好了。”
大和守如释重负的站起来往外走,看出来他确实是非常讨厌笔录环节。“笔录马上做完了,交给你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闪了出去。
新来的警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便坐到对方刚刚坐过的位置,接手剩下的工作。他朝和泉守笑了笑,就低头浏览笔录内容,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询问,和泉守十分配合的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以上笔录请您仔细阅看。如果记录有误请指出来,我们将给予更正。如果无误麻烦在笔录上逐页签名。”听到这句话,和泉守才把从他进门起就黏在对方身上的视线转移到递过来的纸上,匆匆看了几眼便签上字,但是他放下笔后并没有着急离开的意思,而是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有些期待的盯着这位警察看。
在对方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困扰,在忍不住要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前,和泉守咬了咬嘴唇,看了看那人胸前的名牌,有些小心翼翼又期待的开口问道:“那个,请问您是堀川国广先生吗?”
警察——堀川国广有些惊讶,但是诧异只出现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有些职业的礼貌微笑。
“嗯,我是。”
“我,我是您的粉丝!您的表演和采访我都看过!”听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和泉守忍不住从椅子上弹起来,双颊因为激动变得通红,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便又坐回到椅子上,努力压抑住声音中的兴奋期待,向堀川问道:“那个,请问您下班以后,我可以请您喝杯咖啡吗?”
和泉守已经打电话给教授请假了,教授还安慰他,让他不用参加下午的课程,一天都闲了下来,如果能有机会和自己仰慕多年的偶像聊上几句,自然再好不过。
堀川看起来对这种邀请并不排斥,想了想便答应了他的邀约:“没有问题,那晚上六点街口的咖啡店见。”
雨天有时也不是那么糟糕吗。和泉守涨红脸颊起身离开时想。
堀川国广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那天和泉守约他喝咖啡,他本来打算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当作粉丝见面会一样应付了事。这些年偶尔也会有魔术迷认出自己,合影签名这种事他并不会拒绝,但毕竟双方只是普通的陌生人,除了魔术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签名后的尴尬难以消除,对话也常常到此为止,然后和对方道别,堀川并不会对能和双方有其他的话题报以期待。
但这次堀川完全没想到自己可以和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粉丝如此的投缘,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有人和他如此的志趣相投。和泉守不只是普通的魔术迷,他对魔术有着很深程度的见解和自己独特的看法,这也正是堀川多年来一直渴望的交谈对象。他们愉快的聊魔术,然后延申到剑道、文学,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甚至当和泉守讲起老家养的宠物,他都能津津有味的听上几句。直到咖啡店打烊,他们才意犹未尽的中止话题,最后分别的时候,他居然真的同和泉守交换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并且自那之后两个人一直不间断的聊天、见面。
堀川的社交账号只有亲近的朋友才知道,所以当他发现他对自己的社交平台首页上出现和泉守对学校食堂抱怨的动态感到习以为常时,他才意识到事情已经出乎他的掌控——和泉守已经超越了一个普通粉丝的范畴,但不仅是普通的朋友。
“兄弟!鸡蛋!”山姥切国广的声音打断了堀川的思绪,他回过神才发现鸡蛋已经煎糊了,立刻手忙脚乱的关上火,把鸡蛋救下来。
“啊啊,我居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堀川看着盘子里的煎蛋,觉得过于丢脸,无奈又有点委屈的把自己的脸埋到双手之中,小声嘟囔:“我就不应该给他变那个魔术。”
那天和泉守和他聊到很晚,分别前他心血来潮给和泉守变了个小魔术——他用餐巾纸折了只纸鹤,让纸鹤“飞到”和泉守的怀里,对他来说这只是个很普通的魔术,他本以为同为魔术爱好者的和泉守不会有过激的反应。但是从纸鹤落入和泉守怀中起,他便一直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中,他看了看纸鹤,然后抬起头看着堀川,眼中有惊讶,渴望和仰慕,还掺杂着一些堀川说不清的情绪。他沉浸在这种情绪中难以自拔,以至于堀川喊了几次他的名字,他才缓过神来。
但之后两人相处时,堀川为他表演其他魔术时,和泉守除了激动和好奇,却再也没有流露过这种情绪。和泉守是个很好懂的孩子,通过网络聊天和浏览他的社交账号就能发现他是个典型的阳光开朗大男孩,藏不住心事,任何情绪都会表露出来,所以那天和泉守有些奇怪的神情让堀川格外在意。
山姥切在他对面嚼着面包,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之后,倒了杯热牛奶推到堀川面前:“但是兄弟你也很享受啊。” 听到这句话,堀川明显的僵住了,等山姥切吃完了端着盘子离开,他才把头抬起来,用叉子去戳鸡蛋 。
堀川知道,山姥切很了解他的心结。
当年父母意外过世,他为了照顾年幼的山姥切,放弃了前往万千魔术师梦寐以求的学府查维斯魔术学院学习的机会,退出魔术圈,按部就班的继续完成高中学业,毕业后做了一位普通的警察,在一个没有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开始一段崭新却枯燥无味的生活。
选择放弃魔术后,他撕毁了全部的手稿,扔掉了相关的资料,家里不在出现当年魔术表演的照片,魔术道具和奖杯也全部被他塞到仓库放的角落里落灰,“魔术”逐渐成了家里禁忌的词汇。
根植于他内心深处对未知和神秘的渴求无法被平淡单一的生活所满足,他不得已花费很长时间逼迫自己将最心爱的魔术从他的生活中剥离,从他的血肉中撕扯出来。但这种将灵魂的一部分亲手抽离出来的过程太过痛苦,他曾在睡梦中梦到过自己的表演不受控,用最不擅长的逃脱魔术伤害了家人,然后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料理午餐时下意识用“切牌”的方法处理蔬菜,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所有餐具摔到地上;听到和魔术相关的术语或者词汇时神经质的捂住耳朵,不愿继续听下去。那段癫狂又歇斯底里的过去他不愿再回忆起来,直到山伏在某次开导他时告诉他,他疯狂的行为吓坏过山姥切时,他才逐渐镇定了下来。他放弃魔术本是为了他的家人,但是过激的行为却对他们造成了伤害,反而本末倒置。在那之后他逐渐恢复了自己学习魔术前的样子,过上了普通的生活,对魔术只字不提。看似他已经放弃了魔术,但他的兄弟们也一直知道他还在暗中关注魔术界的动向,知道他偷偷去看过太阳马戏团的巡演,电脑里有魔术表演视频的浏览记录,垃圾桶里偶尔也会散落一些随笔写下的魔术设计。他们只是希望堀川能快乐,希望他能和自己和解,而堀川也在努力寻找二者之间的平衡点。
而现在,堀川似乎隐约找到了突破口。
“你在发什么疯?”
歌仙面色不善的站在库房门口,看和泉守在书架上认真翻找,旧书册上的灰尘四处飞扬,他眉头又皱上一分,往后退了两步,不想让四散的尘土弄到身上。
和泉守听到他不满的声音,便停下翻找的动作,拿起身边的册子,一脸严肃的询问他:“之定,你还记得13年前,咱们家来过一位叫堀川国广的客人吗?”
年长的上位者面对质问早已不会轻易动容,和泉守已然放弃通过判断他表情上的细微变化来为自己的问题寻找答案,他拿出从资料库深处翻找出的记录册,直面歌仙:“别和我说没有,被你从小骗到大,真以为那都是我的幻想,没有人来过。这么多年我居然真的没去仔细查过访客记录。”
“我知道你和他最近走的很近。”歌仙最后还是在这场无声的眼神较量中率先让步,他把手里的文件袋放身旁的架子上,“他当时在构思一个很有趣的表演,找我咨询过一些细节。这是他当年找我要的一部分资料和手稿,我很遗憾没有看到那个表演问世。”
歌仙第一次见到堀川就知道他们是一类人,他在堀川的眼中看到了还不成熟的欲望和野心,他渴望站在顶峰,而他也有足够的天赋和几近严苛的自律帮助他达成这一目标。他那时便有预感,堀川国广必会成为被载入魔术史的传奇人物。
所以当和泉守兴致勃勃的询问他是否有人拜访时,他矢口否认,然后让人删掉了堀川的来访记录。和泉守还太小,是被整个家族呵护在掌心中的幼子,兼定家有自己的教育方法,他希望让和泉守有一个普通孩子拥有的简单童年,而不是过早接触未来无法摆脱的复杂肮脏。
但随着和泉守长大,开始对堀川的信息产生痴迷,他会收集有对方信息的旧报纸和旧杂志,一遍一遍反复观看对方的表演,琢磨其中的魔术原理。为了更贴近对方,他留起长发,为了记忆中的堀川曾佩戴过的耳环打了耳洞,定制了一对极其相似的红宝石耳钉。甚至因为堀川的一个魔术表演细节,可以静下心学习最讨厌的茶艺。那时歌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兼定”,一旦认定一人,便紧握不放,几近无情的要将对方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在半年前他发现和泉守开始和堀川接触后,便让人找出了当年留下的资料,复原了正确的访客记录。
“你驾驭不了他,”歌仙耸耸肩,表情中隐约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祝你好运。”
堀川接到和泉守的邀请时并不意外,世界大学生魔术交流大会今年在东京举行,即使和泉守不邀请他,他也会去参观展会。但是出乎意料,和泉守报名了业余表演赛,在他们上次一起参观美术馆后,正式的递给他一张门票,希望他可以来观看自己的表演。
堀川欣然接受,和泉守虽说喜欢魔术,但更倾向观看而不是表演,堀川一度以为对方并没有学习过如何表演,自然十分期待。和泉守的表演安排在上午靠后,堀川索性放弃了参观各个摊位,在演出舞台前排坐了一个上午,一边看他人的节目一边给和泉守发消息评价各个表演的优缺点,把本就紧张的和泉守吓得手足无措,生怕自己表演完会被对方批评的体无完肤。
在得知和泉守要参赛后,堀川曾主动提出可以给和泉守的节目做做指导,未曾想到和泉守却拒绝了他的邀请,他虽不再坚持,却勾起对和泉守表演的好奇和期待。当听到和泉守的名字被主持人喊出时,堀川不禁调整好坐姿,准备好好欣赏他的初次舞台。
表演者:和泉守兼定,节目名称:《天目》
这个名字让堀川一愣,他不禁联想起来十三年前那个自己倾注大量心血为FISM精心设计的节目,正是围绕着国宝曜变天目茶盏为主题展开的,可惜还未等他进一步完善构思,就撕毁了全部手稿,这个夭折的设计一直是他藏在心底的遗憾。
随着灯光的缓慢暗下,堀川不自觉的屏住呼吸,他想起第一次给父母表演魔术的那份紧张不安,心跳加速,血液倒流,手脚冰凉,整个人止不住颤抖,生怕自己在最开始就搞砸一切。想到和泉守崩溃的给自己发消息,让自己别再评价别人了他看了紧张到打不了字,大概比当时的自己紧张的还要更上一层楼。
兼先生一定没问题的。他没来由的产生一种预感——并且他的遗憾会在今天得到圆满。
灯光再亮起时,和泉守已经站到了舞台中央。他穿着一套漂亮的红色和服,羽织上面用金丝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
红色真的很衬他。堀川分心想道。
第一次见面时,堀川就感慨于这张脸的俊美程度,和泉守长得非常英俊,五官如雕刻般立体精致,乌黑的长发此时扎成高马尾,英气逼人。红色的耳钉衬托出他白皙的皮肤,那双漂亮的浅葱色眼睛仿佛是被放在白色丝绸上精心保存的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莹莹闪光。
表演开始了。
他从袖子中抽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的打开,从中捧出一只纯黑色的釉瓷茶盏。他看着这只茶盏,失望地摇摇头,似乎是十分不满它简单的设计,用手罩在茶盏上挥了一下,拿开手后,原本纯黑的茶盏竟被镀上了一层乌金的光泽,将茶盏衬托的更加华丽典雅。
他似乎被这个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拿起茶盏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于是他试探性的闭着眼敲了敲盏沿,再睁开眼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原本光滑干净的内壁釉面上产生了独特美妙的丝状花纹,在临近盏底和盏口边缘处还有两个白毫般的亮点,犹如双目炯炯闪光,竟是上等的兔毫盏。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把茶盏拢在怀里,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后,又急切地敲了敲茶盏,这次盏内的釉面上密布了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小圆点儿,像是油滴滴落其中。
看着原本朴素的黑釉茶盏逐渐变成极难烧制出的顶级精品,他的眼中迸发出贪婪的火焰,他的手已经有些颤抖,却还是小心谨慎捧着茶盏,念念有词的闭上眼,过了好久才急切的睁开眼睛。茶盏果然又发生了变化。
内壁的黑釉里浮现着大大小小的斑点,围绕着这些斑点的四周,还有在不同方位的光照下闪耀的灵动七彩光晕,层层叠叠的釉色,交错对峙成绚丽浩瀚的星空——曜变,瓷釉和窑火在极致幻变的氛围下偶然才能生成的至高无上之釉色。 他显然意识到自己手里的茶盏变成了何等难得的上品,他痴迷的摸着内壁精细的花纹,却已然被欲望和贪婪冲昏头脑。
一定可以变得更好。他几乎虔诚的将茶盏举过头顶,向这位突然出现的神明祷告。
当他激动的放下手臂,想要查看茶盏的变化,却楞在原地——茶盏并没有如他所愿,变出更加珍贵难得花纹,反而连釉色也消失,变回了最初的简单模样。他疯了一样用衣袖去擦拭茶盏,仿佛精美的釉彩只是被蒙尘,但是无济于事。于是他一次次疯狂敲击茶盏,想让它产生再次变化,却都是徒劳。
他愈加疯狂激动,颤抖的手却没能没有握住茶盏,等他想起挽救,茶盏已经摔倒地上,碎了。他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碎片,伸出手想去捡起来,但就在他马上触碰到碎片前,坚固的碎瓷片却突然酥粉变成一碰沙土,变回它最初的模样。
然后灯光暗了下去。
随着掌声响起,和泉守紧绷的精神似乎终于得到释放,他吐了口气,转身向观众们鞠躬致谢,起身后,他直直看向坐在正前方的堀川,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像泉水一样浸润着那双像绿松石一样晶莹剔透的漂亮眼瞳。
内容很流畅,技巧还有些生疏,三个地方有明显的问题,但以业余的水平来说,可以打到70分。节目整体构造和他当年的设计相差甚远,估计只是了解过自己当年的部分设计灵感,揣摩过后加入自己的考量,重新设计了这个节目。堀川的大脑本能的为这个表演做出评价。
这是和泉守特意设计给自己的节目。
堀川呆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他已经不记得是表演的哪一瞬间产生的这个念头,但当他看到和泉守望向他时同初见那样炽热又复杂的目光,他便笃定了这个想法。复杂的情绪已然溢满双眼,夹杂着崇拜和渴望,在心底酝酿数年的情感,在这一刻终是发酵成最热烈饱满的爱意。
堀川国广突然想起来许多年前的某个大雪过后的清晨,他前往老师为他介绍的艺术指导歌仙先生的家中拜访,在庭院里,他看到了一个和幼弟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正淘气地爬上院中的古树,却又不小心摔入雪地里,因为摔伤脚而哭泣。
他想起了那双第一眼就将他吸引住的、美丽的眼睛,像是初春的绿和雪化的蓝糅在一起。大哭时,那双眼睛又湿漉漉的浮着一层雾水,显得更加明亮动人,如同经历了春雪轻轻敲打后破雪而出的幼芽,顶着雪水,带着生机和希望注视这个世界。
真好啊,幼小的孩童刚刚认识这个世界,宛如朝着天空进发的幼苗一般,背负着勇气与好奇心,一次又一次地探索体验着,真情实感地欢笑哭泣着,迸发出的强烈情绪似乎能感染旁人,让当时那个还能够坦率表达自己情感的堀川也不自禁一起弯起嘴角。
真漂亮啊。
堀川国广感慨着,然后大步走向了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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