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①

正是春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流水潺潺而过,隐约能看见几尾小鱼在其中巡游。和泉守兼定扛了鱼竿在河边坐着,哼着小曲盘算今晚加餐是清蒸还是红烧。结果稍微走了个神的功夫,一低头河里突然多了个不明物体。他开始还没仔细看,余光再一瞥,忽然觉出了不对。

像是个人!

顾不上别的,和泉守迅速把外衣往地上一扔,直接跳进了河里。把人拖上岸之后他撑着地咳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他随手把湿漉漉的长发往背后一甩,半跪着凑到捞上来的东西……啊不,人面前。

躺在地上的是个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一头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上只挂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红色的领绳松松垮垮地勉强系着。他的嘴唇发着紫,脸上却是不正常的潮红。和泉守皱着眉头掀开他的衣服,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一道贯穿了半个腹部的伤口,边缘已经被水泡得发了白。和泉守啧了一声,抱起人快速往家走。

他一脚踹开卧室门把少年安置在自己的床上,转头翻箱倒柜找出了从前土方用剩下的药膏和草药若干。草药一股脑塞进罐子上炉子熬,顺便将小刀在火上走一遭消毒。准备就绪后和泉守回去一点一点将少年伤口处的腐肉刮干净了再敷上药膏。绷带缠完灶上的草药也差不多了,和泉守盛了一碗用勺子一点一点给少年喂进去。这些事全做完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和泉守站起来活动活动肩膀,又回了一趟河边。他的外衣还在地上躺着,上面爬了两只瓢虫。鱼竿是不出所料地早就被河水冲了个没影,和泉守叹口气,捡起衣服捞着小板凳回去了。

晚饭没了加餐,只能干巴巴地喝粥。和泉守自个吃了米,给少年喂了些米汤,洗了澡从柜子里抱了被子去土方屋里睡了。第二天早上他爬起来去自己卧室看了一眼,少年还睡着,只是脸上的潮红已经退了,只是有些苍白,嘴唇颜色也正常了不少。和泉守拿昨日的药渣烘干了拆了绷带给他敷在伤口上,出门重新找竹子做鱼竿去了。

多了个来路不明的伤员要照顾,日子还是一样地过。和泉守每天看看书逗逗鸟,还能去林子里打点野兔回来下饭,只是多了项换药和喂饭的工作,乍一看倒像是没什么改变。就这么着,一晃五天就过去了。

这天早上和泉守正捧着碗给少年喂米汤,低头却撞上一双浅葱的眼睛。那眼睛的色是极漂亮的,像是混了海蓝的碧。和泉守挑了挑眉毛,把碗勺搁在了一边,问道:“你醒了?”

“……这是哪?”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点哑,听得出是十分虚弱的。即便如此也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着。这样的姿态多少有些无礼,然而少年的样子长得实在讨巧,于是落在认眼里就像只新进了森林的小刺猬,刺竖得吓人,却又能感觉到翻过来就是软乎乎一团。

怪可爱的。

“这是我家,你掉河里被我捡上来了。”他指了指少年腹部的绷带,“你睡了五天,但我建议你多躺两天。”

“这样吗……”少年快速地蹙了一下眉,随后有些讶异地看向了和泉守,“你是Alpha?”

“看起来不像吗?”和泉守耸了耸肩。

“……联盟的所有Alpha都应该登记在册并且应召入伍。”少年紧紧地盯着和泉守,“你是游匪。”

“我确实不属于任何一边,只是个山野村夫,过自己的小日子。”和泉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床头柜的桌面,“继续吃饭不?你醒了我也好喂点,你这身体再不吃点啥真撑不下去了。”

少年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自己坐起来,奈何伤势过重实在是动弹不得。他挣扎片刻便叹了口气,乖乖躺平在床上,礼貌道:“麻烦您了。”

和泉守也是这五天一天三趟地喂出经验来了,一勺一勺的米汤喂进去愣是一点没洒。少年吃了早饭脸色又好看了些,却也没和和泉守多说什么,径直闭了眼养神。和泉守倒也不在乎,毕竟院子里田还没种。不过怕少年无聊,他就从土方的书柜里捡了几本故事书放到少年床头让他翻。不过书送过去一直放在床头上没动,大约是没被看上。

果然土方的审美就是有问题,他暗戳戳地想。

日子又过了三天,少年已经能坐在床上自己吃饭了,和泉守给他准备的一日三餐也从米汤晋级成了稀粥。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不怎么交流,最多只送饭时打个招呼。和泉守没问过少年的名字,少年也不知道和泉守叫什么。两个人维持着诡异的和平,直到少年可以下床行走后,情况总算变了些。

“你这就要走?”和泉守正在给兔子剥皮,“你伤没好透,走不远,林子里有狼。”

“但我不能再叨扰下去了。”少年朝着和泉守鞠了一躬,“能请问您,此处是哪里?”

“你伤好了我再告诉你。”和泉守毫不在意地把兔子的内脏掏出来扔到了一边,“我既然救了你,你转头就死在路上,我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少年沉默不语,和泉守笑着把手洗净了,拎起菜刀把兔子斩成了两半:“等着吃饭吧,过两天我要去集上买米,带你一同去。这还在联盟境内,只是没人管罢了。”

“承蒙照顾,不胜感激。”少年向着和泉守再次鞠了一躬,“我名为堀川国广,日后必会回报于您。”

“哦,我叫和泉守兼定。”和泉守朝堀川摆了摆手,“请多指教。”

午饭是红烧兔肉,和泉守手艺算不上顶尖,烧出来的东西却也勉强能吃。堀川礼貌地动了两筷子转而去嚼青菜了,和泉守龇牙咧嘴地思考着酱料的改进方案,突然转向堀川问道:“你把柴劈了?”

“总该做点什么。”堀川的脸色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正常,看上去甚至还比正常人略微红润些。和泉守夹了块土豆,摇摇头说:“体力活还是算了吧,你会做饭吗?”

“大约会些。”堀川看着边缘焦糊的兔肉谨慎道。

“那你晚上做个饭吧,别逞能把伤口撕裂了,到时候我赶集也不带你。”和泉守瞥了堀川一眼,“我下午去林子里采笋,晚上换药再看看你伤口。”

堀川点点头,两个人继续低着头吃饭。饭后堀川主动去洗了碗,和泉守也不拦他,叼着根狗尾巴草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天气实在是好,日光融融,清风习习。和泉守眯着眼,渐渐有些困了。洗了碗的堀川走到院子里看见和泉守翘着腿像是已经睡了,便屏气凝神,猫一样无声地走过去。眼见着离和泉守还有两步远,突然有声响了起来:

“晒太阳不?”

堀川愣了愣,旋即有些懊恼地蹙了眉。他站在原地,沉声道:“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

“没事,我一向睡得浅。”和泉守闭着眼,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意思,“你当真赶着要走?”

“是。”堀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和泉守,“您不必担心我,死生有命,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行啊,你等我收拾东西。”和泉守从椅子上坐起来,“你这人当真是怪的很,对待救命恩人戒备心也这么重,不累得慌吗?”

“我……”

“袖子里东西藏了好几天了,我也不是看不出来。”和泉守站在堀川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怕我见你是个Ome……好了好了,我只当做不知道就是。”

和泉守两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势。而他对面的堀川早已沉了脸,浅葱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锐利的警戒。

当真是只小刺猬。

和泉守哂笑一声,摇摇头往屋子里走。经过堀川身边的时候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堀川警惕地看着他,却也没做出什么动作来。

“安心安心,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和泉守摇摇头,“还能见面的话给我带点海鲜吧,集市上总是只能买到牡蛎。”

他自个进屋子收拾东西去了,所谓的集市不过是小镇子里个人以物易物的小市场,东西不多,却也足以让和泉守应付日子。只是离得实在有些远,单程就要三两个小时,他一月才去一次。和泉守把要卖的干花野菜和草药打了包,又挑了两条肉干带着当干粮。准备完毕他转身出了屋子,一开门就瞧见堀川闭着眼倒在了地上。和泉守把布包往地上一丢,步子刚迈出去就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捂住了口鼻。

发情了。

和泉守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扭曲。不是,哪有这么突然的?说好的发情前三天会有信息素泄露呢?之前闻到的都是正常当量啊!不是吧不是吧,他就进门收拾了个东西啊!

作为一个身心正常的Alpha,和泉守觉得自己还能正常思考简直是个奇迹。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闭上眼睛腹式呼吸,平心静气集中精神想着今晚吃啥,努力减弱这爆发式的信息素对自己的影响,亦步亦趋地走到堀川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再慢慢地把他抱回了床上。他刚帮然盖好被子就迅速关门跑路,二话不说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洗了个冷水澡。

这家是没法回了,和泉守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天可怜见,他和土方都是铁打的Alpha,家里连支Omega抑制剂的管子都没有。现在怎么办?等堀川自己熬过去?这符合生理学吗?

和泉守一边拧着头发一边思考人生,这年头Omega都嫁人了Alpha都参军了,这种三不管星系的边缘蛮荒星球哪来的抑制剂啊。

要不把他腺体切了?话说这样有用吗?土方没教过这种东西啊!

和泉守从河里跳上来,擦了擦身子把衣服穿好,从地上捡了根还算坚硬的树枝,大步朝着林子的方向走去。

现在最大问题是,那些被发情期的Omega信息素吸引过来的,毫无理智的野兽们。

堀川国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屋里没点灯,什么也看不清。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情。

他原本是在等和泉守收拾好东西,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知道为何身体开始发热,热度从尾椎一路烧到大脑,他眼前一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堀川试图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有些匮乏。热,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散发着热量。每一寸皮肤都黏糊糊的,下身似乎还有粘稠的液体渗出来。

完全陌生的感觉,堀川低声地喘着热气,但这是每一个Omega都不应该陌生的东西。是抑制剂过期了吗?不,时间上不应该。那就是血流的太多其中抑制剂的成分被代谢掉了,备用的抑制剂也不知道被河水冲到了什么地方。荒郊野外,孤A寡O……

羊入虎口,不外如是。

堀川平复了一下呼吸,勉强攒出一点体力坐起来。随着这个动作更多的液体流了出来,难受得紧,甚至能感觉到有点痒。想被触碰,想被填充。根植在基因中的天性终于挣脱了抑制剂的束缚,张牙舞爪地叫嚣着情欲。

发情期的Omega对Alpha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对于大多数动物也是一样。好巧不巧,这地方五毒俱全:有Alpha,有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味,还带着Alpha的信息素味。据说每个人的信息素都有细微的气味区分,但是现在的堀川根本无心分辨。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脑海中有个怪物叫嚣着让他去和那个气味的来源结合。堀川把自己袖子里的刀片摸出来握在手上,想了想却又放下了。刀片容易伤手,血液中信息素的浓度只会更高。

毋庸置疑,外面的人是和泉守。他受了伤,堀川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保护自己。他舔了舔嘴唇,试图开口:“和……”

甜腻的,仿佛呻吟一般的声音。堀川被自己吓了一跳,皱着眉头不再开口。门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堀川听见了和泉守在门外道:“哟,醒啦。”

“嗯。”堀川尽量减少自己说话的长度。

“没事,你听我讲就行。”和泉守道,“门我锁起来了,钥匙从门缝下面扔进房里了,你要是方便坐起来应该能看见。放心,我进不去。这几天有点难熬,我也没啥办法。你自己加油,那话怎么说来着的……坚持就是胜利?”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堀川垂眸一扫,果然在地上看见了一把黄铜的钥匙。和泉守还在继续道:“我在找药,你要是嫌我信息素冲就憋一会,找到了我就走。干粮我明早从窗户扔给你,有栏杆我进不来,明天我把周围清一遍看看后天能不能去一趟集市上给你找点东西……”

和泉守还在讲,堀川却渐渐地什么都听不真切了。想要,想要,想要触碰,想要被抚摸,想要被填满……不够,不够,完全不够……

“喂堀川。”门外的和泉守突然提高了音量,“我先出去了。”

“等等!”

话语快于思想,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吐露出了真正的想法。堀川本就潮红的脸上飞速掠过一层更为鲜艳的红色,他咬着牙,恨不得把三秒前的自己一巴掌拍晕过去。

“还有什么事不,”和泉守的语气也古怪了起来,“你还好吗?”

堀川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只能从唇齿间漏出细碎的呻吟。他咽了一口唾沫,努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

这样下去不行,仅仅是一个下午和泉守就负了伤,自己的发情期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难道就这样自己躲在房间里面,看着一个陌生人为了自己去送死吗?

堀川咬了咬牙,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和泉守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屋里没声了他有点担心堀川的状况,不过他一个Alpha这时候最好还是保持距离不要讲话。他扒拉扒拉了抽屉把最后一卷绷带塞进怀里,拎着柴刀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了门外。他眯起了眼睛,冷哼了一声,低声自语道:“真是源源不断啊。”

“叮当”一声,一个小物件从门缝里被丢了出来。和泉守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只是有点惊讶。毕竟堀川的警戒心实在是强到让人无语的程度,不选择强撑而是选择,嗯……还是挺出乎意料的。

“结合的时候Omega自身会散发出排外的信息素确保只为一个Alpha占有。”堀川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过来,“和泉守先生……能请您帮个忙吗?”

和泉守捡起地上的钥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把柴刀丢到了地上。

“行吧,我也省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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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堀川在第二天的晚上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闻到了鱼汤的香味。

“哦,醒了啊。”

和泉守端着个汤碗正坐在床边,抓着勺子一副要喂食的样子。对上视线后他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有哪感觉不舒服吗?”

看着那双浅葱色的眼眸,一些不太好的记忆瞬间翻涌而上,鱼汤的热气与两天前Alpha附在耳边呢喃呼出的热气重叠在一起,堀川下意识把头别了过去,生硬地回道:“我没事。”

话一出口堀川都被自己嗓音的嘶哑吓了一跳,他抿了抿唇不太想讲话,和泉守叹了口气,把鱼汤放在了床头柜上:“能自己坐起来吗?能的话起来把汤喝了。之前你一直说自己有要做的事情,现在如果还是赶的话把身体养好才是第一要务。”

堀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头转了回来,慢慢地坐了起来。和泉守把汤碗递给他,他低声道了谢,和泉守却注意到他接过汤碗的时候刻意控制了手指不让自己碰到自己。

距离感拉的比之前还重啊。这算什么,负距离接触后的反弹?

和泉守摸了摸鼻子倒也没说什么,估摸着堀川也不太愿意看见他等人喝完汤就拿了空碗出去了。之后几天和泉守依旧是放了几本书在堀川床头,三餐送进去再拿出来,晚上烧了水把木桶丢进去第二天再把冷水搬出来,任劳任怨仿佛是一个全能的保姆。

总觉得这事不太符合自己形象,但睡都睡了总得干点啥。总而言之他就这么和堀川相安无事地有“相处”了几天,第四天的下午,堀川正式向他提出了告辞。

“我带你去?”和泉守倒是毫不意外,总觉得再留下去这个心高气傲的Omega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把他这个趁人之危的Alpha给砍了。堀川犹豫了片刻,再次冲着和泉守了鞠了一躬:“麻烦您了。”

于是收拾东西上路,和泉守肩上扛着杆木棍子前头一个包后头一个包,看起来颇有上西天的志向。堀川落他半步跟着,白衬衫外面披着和泉守翻出来的羽织,看上去不伦不类的——不过和泉守的衣服实在是比堀川的身形大了不是一星半点,经常穿的外套上面还满是信息素的味道,翻来捡去还是这件压箱底的衣服最合适。

两个人一路无话,跟着和泉守在树林里走了约莫半个标准时,转过个弯总算看见了所谓的“城镇”——一座以熔炉为核心的聚落,看上去应该是以一艘坠毁的星舰为基础建立的城镇。堀川低头看了眼,脚下踩着的钢板上还写着“NQT-197074”,应该是近百年内服役的四级运输艇,用来做城镇的能量核心都是很合适的。合金的大地上,石块砌成的城墙高高耸立,门头上挂着手写的木牌。

“零炉,”堀川念道,“好奇怪的名字。”

“熔炉的编号是零,仅此而已。”和泉守缓了脚步等他感慨完,“新了点,但是有去大城市的公共交通,倒两班应该就到首都了,那有星役所。”

“多谢,”堀川快步跟上他,目光却还没从名为零炉的城镇上移开。喃喃自语般,他轻声说道:“从前联盟会派遣专人来管理这样的星舰聚落……”

“1365年以前还不会有飞船到处乱砸呢,人要往前看。”

镇门口的守卫明显与和泉守相熟,看见个陌生的Omega跟在他后面打趣了几句便放行。镇子里头也是一派古怪景象,星际合金上头搭着草棚子,要多诡异要多诡异。和泉守到中心的熔炉旁的集市里用山货置换了些联盟币,随手抛给了堀川。堀川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发问:“那你……”

“我那地方自给自足的你又不是没看见,钱这东西有最好没有也就这么回事,”和泉守随手一挥,“你总不能走去首都,赶紧的吧,现在出发估计今晚就能到首都了。”

堀川第一次用没有掺杂任何敌意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Alpha——和泉守随意地站在那,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却半点不减他的风姿。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被风吹起几丝几缕,纷扬在空中丝一样流淌。他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漫不经心,锋利的眉眼依旧是满当的潇洒恣意。迎着堀川的目光,他挑了挑眉,爽朗地笑起来。灰色的天空都因为这一笑明亮些许。

君子如松如竹又如兰,所谓如此。

“和泉守先生,这么多天承蒙您多有照顾。”堀川攥着手中的晶片,听见自己的声音融在了风里,“日后若能再见,我必当报答。”

“免了吧。”和泉守挑了挑眉毛,随意挥了挥手,“怎么说也是我占了便宜,你别哪天杀个回马枪宰了我就行。好聚好散,有缘再见。”

堀川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鞠了一躬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和泉守目送了一阵,挑着担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堀川的到来和离去像是一阵清风从和泉守的生活中窜过,短暂地和他纠缠了一会,便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就像他鱼竿一甩再一拽,湖面上涟漪散了也就了无痕迹。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粗茶淡饭悠然自得。

与和泉守的相遇之于堀川则像是一场短暂的梦,梦里的狼狈暧昧当时有多翻涌,他穿着军装在偌大的星舰控制台前就有多冷静。堀川凝视着多维投影上的红点,轻声下令道:

“开火。”

无数的机甲从星舰从母舰上飞驰而出,炮口喷射出的白茫光束撕开了宇宙的黑暗。无声的战争中金属的残骸静静地漂浮,人类的身体从驾驶舱中划出的下一秒就因为真空和辐射干化成一具枯尸,又在下一个瞬间被路过的机甲撞成细碎的湮尘。

堀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机甲和星炮的光芒落在他眼中掀不起一丝波澜。过了许久,他才举起手臂,指尖轻轻向前一点。

“回流。”

战场各地正在厮杀的星舰中突然有几具身上爆发出强烈的白光,以堀川所在的星舰为中心汇集成光电的囚笼。更多的小型战斗机从星舰向外飞出,灵活地开始狙击战场中的敌方星舰。

“少将,情况有变。”一旁的副官皱了眉,“敌人他们……”

并不需要多做解释,天边突然涌现的洪流就是最好的证明。堀川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他摇了摇头,竖掌对外做出了一个拒绝的姿态。

“第一部队按兵不动,巡洋舰开始左维开始排雷,带着A小队绕后。”堀川有条不紊地布置着调令,“舰队下降四个分度,歼星炮空蓄。”

宇宙的战场,四合都是远方,仅仅是一个分度的差距就可能浪费一记需要消耗等同于半颗白矮星的物质来作为燃料的歼星炮。作为将领,每一个决定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每一次调动更要十万分的谨慎。堀川盯着四维的星图,不断地下达着指令。激光束像是完全不要钱一样轰击在敌方的力场护罩上,,从地平面来看,大约是极靓丽的星河吧。

这样的瑰丽终于在一小时后暂时熄灭,堀川坐在宽大的指挥椅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上尉,这是接下来的行军安排,请您过目。”

“好的,多谢。”

堀川自副官的手中接过一沓文件,这个年代只有议长直接下达的命令会传输终端后以书面文件的形式被负责人签署,这象征着对议会权威的肯定——虽然大多数人只觉得这是一种毫无意义且浪费资源的行为。

堀川逐一确认了接下来的行军方针,看到最后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指着其中一个地方开口道:“这里……”

“啊,是三个月前我们找到上尉的星球。”副官恍然大悟地敲了敲脑袋,“那里这几天已经在星役所和警视厅的指挥下疏散完毕了,您大可放心,最小的聚落也没有放过。”

“……这样啊。”堀川神色平静地在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将文件交还给副官后嘱咐道,“帮我准备一架穿梭艇,最轻便的那种,三小时后我要用。”

“领命!不过上尉您是要……”

堀川没答话,自顾自站起来离开了指挥室。穿过金属的走廊,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确认房间已经锁好,他习惯性地再次检查了一遍室内的角落,最后才从保险柜的密码箱里拿出了一根针管,开封后扎进了自己的后颈。

透明的液体顺着血管开始向全身流动,四肢开始迅速变冷。堀川关上了保险柜,一个人躺在了床上。

体内的信息素被强行压制掩盖的感觉并不好受,骨头缝似乎都在向外冒着凉气。被子裹得再近也感受不到暖意,和三个月前的情事简直是天壤之别……

打住,不能再想了。堀川深吸了一口气,用冻得发抖的牙关咬住了枕头的边角。

那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错误,不仅让他遭受了人格上的侮辱,更让此后的每一针抑制剂变得更加难以忍受。被标记过、即使是临时标记的Omega,总是会对做出标记的Alpha有着天然的依赖感,他无法让自己不想起和泉守的眉眼和身体,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即使千万次告诫自己不能这么妄想,生理的本能却总是能够战胜理性。

三小时后,重新穿戴整齐的堀川坐上了穿梭艇,向着遥远的银河出发了。

和泉守最近还是闲得发慌,每天看看书钓钓鱼劈点柴火,虽然没有面朝大海但是确实春暖花开。他正在河边上快乐钓鱼,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他转过头,层叠的树荫斑斑驳驳,笼在一人身上。堀川国广身上还披着走时的那件羽织,静静地望着他。

“……哟。”和泉守倒是没想到还真能和堀川再见,挑了挑眉毛挥了挥手,鱼竿丢在一边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站起来抄着手问,“怎么想起来回来了?”

堀川没说话,站得离他远远的。饶是如此和泉守也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冷香——当真是冷,闻着发凉。比起前阵子那股馥郁的香味,这会子堀川的味道简直就是个Alpha。

“这里将有战事,民众都撤离了。”堀川走近了两步开口,声音不大,好在河边上除了水流潺潺也没什么旁的东西聒噪,“想着你大约是不知道,特来告知。”

“哦,麻烦你了。”和泉守识相地站在原地没动,“不过如你所见,我也没什么可去的地方,这地方偏得很,大约也打不过来吧。”

“激光炮可不用担心瞄准。”堀川摇了摇头,“和泉守先生无处可去的话,跟我来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算是一点回报。”

总觉得自己是要被骗到什么地方去然后被大卸八块啊……和泉守耸了耸肩,自顾自返身回屋了。堀川一个人站在那,背影一时凄凉。他注视着远去的和泉守,不自觉地皱了眉。

他总是搞不明白和泉守在想什么,初遇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救下了一看就是个麻烦的自己,后来的日子分寸感掌握得让人无话可说。被自己拜托了帮忙的时候也一点也没摆架子,结束了立刻退的要多远有多远。三个月后面对着临时标记过的对象,依旧是一副故友重逢,光明磊落的模样。

他知进退之甚,让堀川感到了无力——他应该去感激自己的恩人,灭口撞见秘密的人。但和泉守的态度让他的感激无处生长,怨恨无处安放,最后全都烟消云散,好像两个人真的是交往如水的朋友。

胡思乱想了一阵,远远又看见了和泉守。手上拎着个布包,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

“我们去哪?”

和泉守走过来问他。他身形着实高大,天边夕阳正斜,影子将堀川整个笼了进去。堀川抬头看他,依旧不明白自己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眼前这个人。

“军队。”

堀川轻声地叹息着,话音比流风还要轻。

“去我能保护你的地方。”

和泉守兼定试着理解现状,但这确实有些困难。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间隔规律的三声。和泉守喊了一声请进,声控的房门便自动向左滑开。堀川国广在门外点了点头,却没走进来,而是远远地望着他:“你收拾好了吗?”

“结束了。”和泉守眼神指了指搭在椅背上的布料,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堀川,“然后呢,接下来我要干什么?”

“跟我来。”

两个人一道顺着走廊前进,和泉守还是第一次踏上这样高等级的星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着,趁着周围难得没有和堀川打招呼的士兵,小声地问道:“我相信你不会把我关进军事监狱的对吗,我听说这种飞船上的牢房又破又小,连上厕所都没地方……”

“当然不会,那里只会用来临时关押战犯,并且有独立的卫生系统。”堀川回道,“你在联盟户籍系统内是黑户,必须要重新办理户籍。”

“这么麻烦,你干脆重新找个紫荆差不多的地方把我丢下去继续砍柴钓鱼好了。”

“联盟五十二星洲两百零三星系,宜居星球没有你想得那么多,更不用说紫荆星那样蛮荒的地方。当然,硬要找的话也许确实有吧,但是足够蛮荒也就意味着足够偏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歼星炮打成宇宙尘埃,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

堀川在合金的大门前扫描了虹膜和掌纹,象征通过的绿灯亮起,一道柔和的女声也随之响起:“晚上好,上尉堀川国广,现在是玫瑰历1394年九月十九日二十一点整,欢迎来到控制室。”

两人面前的是个六丈见方的房间,造型却很不同——是个浑然一体的圆形。鲜亮的合金从天花板一路连到地面,肉眼看不出一点缝隙的同时还在微微发着光,不至于让人看不见室内。堀川一步踏入门内,整个房间突然亮起来。碧绿色的信息流在整个房间内流淌,又在地面的正中汇聚出一个碧绿色的核心来。眼球大小的核心晃悠悠地升到整个房间的中心位置,然后以这个碧绿色的小球为核心,数据流交织凝聚,最后出现了一个人类的影像,右手抚在左肩上向着堀川的方向微微欠身。

“A—1099号星舰,向您致敬,上尉。”

货真价实的乡巴佬“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调控制核心出来,转手动操作。”堀川伸出手,“最高权限,基因匹配认证。”

“了解。”

地面忽然扭曲着耸动起来,和泉守眼睁睁看着自一支机械臂从地上“长”了出来。细而长的探针刺进指尖,扎进去的时候堀川眉头都没动一下,反而是和泉守倒抽了一口凉气。

“验证通过,手动模式开启。”

机械臂退回了地面,碧绿色的信息流暗淡下去,最后归于沉寂。房间像是回到了刚刚打开的状态,唯一不同的便是房间正中升起的一个球体。和泉守好奇地盯着看了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控制室等比缩小?”

堀川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是,这是控制核心,只有在手动操作的情况下才会出现。三级及以上的星舰核心独立操作的同时也直连联盟数据网,必要时刻可以当做主脑使用。现在进行公民身份录入,和泉守先生,站到这里来。”

他把核心正前方的位置让出来,和泉守站过去和银白色的球体大眼瞪小眼。就这样僵持了一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东西怕不是坏……”

突然从地面上窜出来的机械臂顶着根十分眼熟的探针,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左手的食指指尖。和泉守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的同时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扳那机械臂。他右手刚抬起一点,就被另一只如同机械臂般强而有力,却带着十足温度的手攥住了手腕。

“刚才在扫描虹膜和面部,现在是基因样本采集。”堀川松开了和泉守,“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填一下这些基本信息就可以结束了。”

机械臂收了回去,地面看不出一丝痕迹。堀川在控制核心上点了几下,拉出来一块虚拟光屏。和泉守按部就班地把基本信息填完之后往后退了一步,堀川过来继续操作了几下,把光屏推了回去。

“信息采集结束,数据录入成功。”与刚才柔和的女声全然不同的,十分明显的电子音从核心中传出,“欢迎您,新星自由联盟一等公民、宇宙方面军第三集团军下士、上尉副官和泉守兼定先生。”

“拿好你的ID卡。”堀川把一张薄薄的晶片丢给他,“身份扫描和收付款都用这个,丢了虽然能补办,不过在军舰上很麻烦。”

“虽然是很感谢你,”和泉守摩挲着手上的晶片,指尖反馈来的刻痕除了姓名之外还写上了性别和出生年月,“联盟一等公民我听懂了,什么什么下士是什么,上尉副官又是怎么回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堀川,语气有些古怪:“我怎么记得他们都喊你上尉来着?”

“新星自由联盟宇宙方面军第三集团军九师九旅旅长,上尉堀川国广。”堀川不知道操作了些什么,控制核心又沉了下去,“如果你是个Beta事情会好办很多,随便找个地方把你放下来就行了。但你是个Alpha,我说过的,联盟所有Alpha全部登记在册并且强制入伍,并且最低军职就是下士。恭喜你,不用从普通列兵做起,那样你连踏上A—1099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和泉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说过要带你到一个我能保护你的地方,与其等你的身份被查出来之后扭送军事法庭再强制安排去前线,在A—1099上我能做的事情更多。”堀川耸了耸肩,房间里已经开始有碧绿色的信息流流淌。人形的影像重新出现,右手抚在左肩上向着堀川和和泉守的方向微微欠身。

“A—1099号星舰,向二位致敬,上尉、下士。”

“看来我没什么拒绝的余地,”和泉守好奇地用手去碰眼前的人像,却只触到了一片虚无,“让我想想,上尉本人应该不至于冲到前线去,那么作为你的副官,我需要干什么?”

“先学会做个星际时代的人,再学习做个星际时代的兵。另外你有一点说错了,上尉确实很少出现在前线,但并非绝对——不然我也不会和你相遇,和泉守先生。”

“确实如此,甚至是近战的伤口。”和泉守把晶片收进口袋,“好吧,看来还是份高危职业,那么我该从哪里学起?”

虽然是早就亲身感受过的,和泉守这样高的接受度还是让堀川有些动容。从相遇到现在,和泉守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隐居在蛮荒星球的野生Alpha,捡到了负伤的联盟上尉后产生了些许纠葛,又在三个月后莫名被告知自己隐居的地方即将被战火点燃,被运输艇带到了星舰上变成了联盟下士和上尉副官——可他永远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固然丰富,一双可以用艳丽来形容的眼睛却总是冰雪一样通透。那是与最高大法官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一双眼。如果说三日月宗近的眼中是永远怡然自得、不受外界干扰的月;那么和泉守兼定的眼中就是坚固不化却又从不冷却的石中火,烧在海水一样的澄澈里。

“这几天先在房间里学习怎么使用光脑吧,稍后我给你申请一台个人终端,绑定ID卡之后就能用了。”堀川转头离开了控制室,“平心而论是我该报答你,那个房间你的使用权限是无限,星舰上的物资供应也是全自动无限量。但是如果你想从房间里出来走动而不引起其他人的疑心让我不得不把你扭送军事法庭,你就要多学些东西了。”

“放心吧,我还挺惜命的。”和泉守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堀川的步伐,“那请多指教,堀川上尉?”

堀川看着他伸出的手,沉默了片刻,还是公事公办地和他蜻蜓点水般地轻握了一下,一秒不到就收回了手。

“祝你好运,和泉守下士。”

事实证明运气这种东西并不能简单地通过语言赠与,更不用说学习这种东西和运气的关系其实不大。和泉守一个人在房间里抓耳挠腮了三天,才堪堪弄懂发到他手上的,一个仿佛两个银色圆盘上下相合组成的个人终端的基本内容。

相当丰富。

有虚拟光屏支持手动操作,懒得动手也可以语音控制,甚至可以在佩戴入耳式蓝牙之后脑电波操纵。搭载的功能从网络检索到音乐播放到路径导航……总之截止到目前为止,除了不能让终端给他端茶倒水,还没找到它做不到的。

星际时代果然还是有好处的啊,躺在床上看书的和泉守如此想到。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间隔规律的三下。和泉守喊了一声请进,声控的房门便自动向左滑开。堀川国广在门外点了点头,却没走进来,而是远远地望着他道:“怎么样?”

“嘛,大概弄明白了,现代科技还真是方便啊。”和泉守抄起床头的终端在手里上下抛接着,“来检查进度?”

“只是确认一下你的成果,另外提醒你一下。挂着我副官的虚职,可能会有军部的通知发到你手上,无视就好。”

“啊,这个倒是收到了,你要回去述职是吧。”和泉守点开了自动置顶的一条消息,“去十天……曲率飞船来回也就两天半,你这是述职还是给那什么议会奔丧七天乐?”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自己房间关上门也不安全,大数据会记录一切。”堀川随手掸了掸衣袖,“我已经安排好了,补给跟以前一样由自动机器人送来,有人敲门也别应。”

“除你之外没人这么闲,放心吧,我自己也不会出去乱跑的。”和泉守朝他摆摆手,“哦对了,我看终端里面有个联系人列表,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这样有事可以直接找你,你也不用隔三差五跑一趟。”

堀川沉默了一会,才伸手把和泉守手上的终端拿过来,用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晶片在上面刷了一下。

“1356年9月9日,你今年有38?”和泉守挑了挑眉毛,“性别Alpha……难怪你户籍操作这么熟练,上尉,除了名字这ID卡上有一句实话吗?”

“你怎么知道名字就一定是真的呢。”堀川笑了笑,“联络权限我都开了,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不过不一定能及时回复。回来之后你就可以正式上任了,副官。”

“我还是个刚从蛮荒星球出来三天的原始人——”

“原始人都知道从天秤星座到联盟首府的具体路程和曲率飞船的速度,计量单位精确到了半天。”堀川把ID卡贴身收好,“十天后见,副官。”

房门自动开关,堀川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里。和泉守点开终端,原本空荡荡的联系人列表里已经增加了唯一的一位联系人。光屏上显示了堀川的联系人头像——是不知何方的一片星空。精度不高,大约是在大气层内拍摄的。

他盯着默认的联系人名称看了半天,最后修改了备注。

刺猬上司。

 

“在看什么?”

堀川国广回过头,几乎是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脚后跟并拢行了一个军礼:“好久不见。鹤丸中将,向您致敬。”

“不用这么拘谨嘛,”鹤丸国永拍了拍堀川的肩,“天秤那边快推完了吧?”

“最后十个恒星系,”堀川任由他把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己身上,“不过那边也不会束手就擒便是,大约还要拉锯些日子。”

“拉锯战啊……”鹤丸摇了摇头,“这辈子都搞不定。”

“大名鼎鼎的「奇袭之鹤」,就算是帝国的幼儿也知道您并不擅长拉锯战。”堀川眨了眨眼睛,“若非如此,想必军部那边也不会卡您的上将晋升了。”

“那帮子老家伙,脑子里面都是星金石。”鹤丸啧了一声,“不当上将也好,这次回来述职只用应付半个月。我可是听说了,小光这一个月不是在聚会就是在泡军部,可怜啊。”

“烛台切上将毕竟是联盟唯三的上将,明石上将驻守玫瑰之心寻常不回联盟,大包平上将远拓边疆,十年才回来述职一次,事情也只能压在他身上了。”

“远拓边疆说得好听,流放换个名字罢了。要不是大包平出身古备前,军功有攒得足,那群老家伙绝不可能让他坐到上将的位置上。”鹤丸看向落地窗外无垠的宇宙,“明石性格安稳又顾及着两个小辈,看上去好拿捏些,但本质也是个不服管的,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干。派出去驻守玫瑰之心,和变相囚禁也没什么区别了。小光性格好又会为人处世,困在首都星应付一群牛马,分身乏术。边界线打得如火如荼,内部还在斗。联盟成立之初,自帝国反叛而出的七氏族立誓捍卫自由平等,改帝制为联盟……现在谁得自由,何来平等呢。”

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像是轻声的呢喃。堀川安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话。鹤丸从某种思绪中抽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吐槽吐槽那群老不死的,别在意。等你正式收服天秤星系大概也要升少将,到时候请你喝点好酒,让小光请你一顿午饭。小光的手艺可比食堂好多了不知道多少倍,联盟第一!”

一边说着还一边比了个大拇指出来,堀川一向对口腹之欲没什么兴趣,是以在天花乱坠的吹嘘前也只是点了点头,礼貌地同鹤丸道别后便前往了星港。惯性补偿器正在例行自检,难得的余裕,他看向窗外。

说是窗外也并不恰当,狭义相对论中任何有质量的物体都不能被加速到光速,这意味着物体本身的撕裂和时空的不连续。而根据广义相对论,空间是卷曲而非平坦的,曲率飞船是在此理论基础上在星舰外特制出一个空间,空间内的星舰相对静止,整个空间相对于大宇宙则以超光速行动。这种空间的塑造对星舰本身会造成极大的压迫,所以曲率飞船的外壳全部由已知硬度最高的金属星金石打造。所谓窗外的景象,则是通过一个小小的附属组件形成的全保真影像实现的。因为曲率飞行的特殊性,这个必须由星金石打造的附件造价相当昂贵,和功能性相比可以说是得不偿失。即便如此,这个附件的普及率还是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附件的设计人还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

人类总是仰望着星空,然后一步步接近星空。风筝、滑翔机、飞机,直到突破大气层。地球纪元西历1961年4月12日,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第一次进入太空,用肉眼看到了母星的全貌。现代历史学说认为这是太空纪元的起点,距今已经过去了五千年。而就算是科技已经高速发展的如今,人类依旧尚未窥探到宇宙的边界。而身处太空中,因为方向的各向同性,无论看向何方,映在视网膜上的都是茫茫的星河,

人类的骨血里流淌着对星河的征服欲,可星河从不被任何东西征服。于是这样的血液便一代一代地流传下去,永不断绝。

肉眼观测到的几颗首都卫星忽然被拉成直线,像是以宇宙为幕布荡开的几笔。远处静止的星云开始缓缓地后退,全息影像上开始显示飞船启动的倒计时。曲率飞行中飞船独立于大宇宙,一切通讯都会断绝。他盯着右手小指上的戒指看了一会,还是用拇指点了一下。全息光屏铺在面前,他打开联系人列表,点开了最上面一个对话框。

最早一条消息是出发之前收到的,先用两条消息打了招呼并且表示自己已经熟练掌握联系方式,自己回了个“嗯”之后,对面又问他接收消息会不会烦,介不介意没事干的时候聊聊天,不用回消息,他随便发发。

根据释义,聊天是指双方轻松的交谈,单方面发消息很明显并不能构成聊天。不过堀川并没有纠正这一点,而是在聊天框里回复了“不麻烦,可以。”

确实不怎么麻烦,因为他把对方的消息提示关掉了。当然,提前交代了急事直接打电话。事实上这样做是有必要的,对面实在是很喜欢聊天,什么琐事都喜欢发。像是什么今天的饭菜一般,学习好无聊,议会军部最高法院到底什么关系。除了牢骚,还有些图文分享,基本是网络上截取下来的。好笑的、感人的、恐怖的、震撼的,什么都有。述职第三天,好不容易从觥筹交错的酒会上退下来,寂静的临时住宅里,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聊天框,一条一条地看那些消息。更加脑袋抽风的是他还挑了几个感兴趣的写了回复。发送完他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可理喻,手指悬在撤回选项前头还没按,对面的回复已经发了过来。

“这么晚还没睡?”

当着人的面撤回不太礼貌,堀川只好放弃这个想法:“刚结束酒会。”

“我估计你不感兴趣,”

“对酒会感兴趣的人很多,很遗憾我不是其中之一。”

“显而易见,虽然很想劝你翘了但是估计翘不掉,找点视频给你看着解闷好了。”

半分钟的工夫,发过来四五个搞笑视频和萌宠视频。这种东西以前一向归类为浪费时间浪费生命,那天估计军部的临时居所实在是太大太冷清了,他靠在落地窗旁,居然真的点开了。看到最后一个萌宠视频的时候他没撑住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被家居自动机器人运送到了床上并且盖好被子,没发生什么落枕着凉的惨剧。他点开对话框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已读不回,却发现对面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在他睡着后没多久发了一条“晚安”。

解释的话编辑了几次都没有发送,最后只回了一句“早”。

之后的每晚都会看完消息才睡,不需要客套的情况下他其实话不多,好在对面也完全不介意,一两个字甚至无回复也没关系。有得聊就聊,没得聊就一个人自言自语。他学习速度确实快,每天的话题基本不一样。记录翻到今天早上,第一句赫然是:“今天返航?”

“惯性补偿器开启,即将进入曲率飞行。五、四、三——”

“已经出发,”

“——二、一。”

“明天见。”

堀川关掉了和“鹦鹉副官”的对话框,闭上眼睛,打算享受一个难得的无信号假期。

天秤星系作为直径五十万光年的中级星系,有两条向外伸展的突出臂,是一个巨大的螺旋星系。如果具象化拓印在书面上,大概是两个阿拉伯数字7扣在一起的样子。有推测称高度拉长的螺旋臂始于一万年前和蝌蚪星系的相互碰撞,从而导致了数千光年的恒星尾。当然,这些都是已经不可考的部分。行军布阵中需要考虑的则是天秤星座星球高氢气和太空多星尘的特点,和泉守在第二十次炸掉敌方的同时顺便干掉了自家的指挥舰,郁闷地关掉了战争模拟。他躺在床上无聊地拨弄着刘海,发出了一声郁闷的叹息。

“实操起来要比想象得难很多啊,炸别人容易也容易被别人炸。”他喃喃自语着这几天的收获,“一攻击就暴露坐标,歼星炮那种又笨又重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做到不变成一次性用品的……”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间隔规律的三下。和泉守眼睛一亮,直接从床上弹射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去开门,走一步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在家。停顿了半秒不到,他便高声喊了一声请进,声控的房门自动向左滑开,门外站着没动的人笑着看他,神色竟然温柔:“好久不见,和泉守先生。”

“哟,”和泉守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总算回来了啊,堀川……上尉?”

“虽然很想说叫我堀川就好,但是考虑到这是在星舰上,还是推荐直接称呼我为上尉。”堀川默不作声地扫视了一圈已经相当有生活气息的小房间,“从聊天记录来看,你应该已经基本掌握了星际时代的常识?”

“基本上,毕竟以前我还是要偶尔去镇子上换东西的,不算是从零开始。”和泉守耸了耸肩,“不过距离担任你的副官估计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现在的副官是首都军事学院毕业的?网上说那是最好的军事学院,顺利毕业能做到少尉。”

“所以我这次回去述职也帮他提交了升职报告,过两天你就要正式上任了。我的副官工作不太多,你可以慢慢适应。”堀川侧身让出道路来,“准备交接工作吧。”

“你这是强买强卖啊,”和泉守站在原地没动弹,“把我带到这来,都给我安排好了。”

“我认为这是一个互惠互利的交易,和泉守先生,直截了当地告诉您也没关系。我的副官需要升迁,而我并不想要迎接一个完全陌生的、不能掌控的副官。”堀川直白地看着他,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和泉守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全无顾忌地在正常状态下直视它。碧色中掺着一点蓝,眼睛在面部的占比相当大,却又有着相应的神采和远超其上的坚定,“对于和泉守先生来说也是如此,除非这艘指挥舰坠落,不然您会非常安全。指挥舰坠落是非常难得的时间,从概率上来说比您居住的星球覆灭更不可能。越安全的地方身份检验机制越严格,这里是最优选择,您不这么认为吗?”

“虽然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和泉守上前几步,向着堀川的方向伸出手,“但是您就不担心我也心怀鬼胎,上尉?”

“是我选择了您,所有的后果当然也由我一力承担。”堀川伸出手,同和泉守握在一起,“很荣幸与您达成共识,副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副官上任三个月,堀川国广见识到了什么鬼火冒。

平心而论,和泉守兼定很适合参军。军事相关他学得快,更愿意学。几张星图提两句就能有所领悟,第二天拿着有模有样的模拟星图过来问些更新的东西。堀川自认不能和整个首都军事学院的师资力量相比,但和泉守的学习速度却一定是那些学生的指数层级。按照他的估计,再花上三个月,和泉守就能独立自主地统率一小支军队上前线了。

然后好像是为了印证“天道恒常,凡事有失必有得”这句最高大法官的名人名言一样,除此之外副官所要负责的一切和泉守都完成得一塌糊涂。信息网络时代,整理文书格式、分类归纳文件这样可以靠模板和人工智能辅助的东西都能整出点幺蛾子出来。第不知道多少次想要调阅文件却根本查不到的堀川揉了揉眉心,点开联系列表后停顿了片刻,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人总有自己不擅长的东西,这很正常。上一任副官是个不折不扣的运动白痴,好在现在就算是近地战也有各种辅助武器,会操控近地机甲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但是作为一个副官,不会整理文件调整文书,甚至对于起到辅助功能的人工智能都不会熟练操作甚至不爱使用,大概和运动白痴丢弃机甲直接落地说自己要赤手空拳捣毁敌方地面基地一样离谱。

堀川对着联系人的界面还在思考,忽然有新的消息提示弹了出来。他抬起头,正对上紫荆花头像后面的一个红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堀川点开了聊天界面。

“昨天的文件找到了,还用不?”

堀川叹了口气。

“不用了,你帮我准备一下明天例行会议的基本材料吧。”堀川想了想,“上周的攻坚战和昨天的遭遇战,重点要点基本点。”

两秒钟之后,对面就传过来两个一看就是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包。堀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在聊天框内输入:“上个月的军功统计做完了吗?”

半分钟都没声,堀川正打算关闭聊天框,新的消息又一次恰到好处地弹了出来:“我觉得我应该是整理完了,等我找到那三个文档让这个什么人工智能整合了就能交。”

“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堀川慢条斯理地打字,“所以上上个月的军功整理是我做完的。”

对面心虚地沉默了一分钟,最后发来一条:“好吧我自首,搞不来,要杀要剐随便你。”

坦荡到让人觉得有些好笑而不是愤怒,堀川也像是每一次看到副官糟糕的文书工作一样当然是选择原谅他,毕竟和泉守在其他方面的高效足以掩盖文书工作的那趋向于零的熟练度。堀川只是偶尔也有些疑惑,世上竟有如此偏科之人——这已经超出了短板的范围,完全是左腿健步如飞右腿根本没有——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只能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吧。

他正打算关闭聊天框自己整理上个月的军功统计,和泉守有一次微妙地卡着他快要操作退出这个动作的前一秒发出了信息。堀川微微眯起眼睛,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每次都这样卡在他要做什么事的前一秒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爽。当然,堀川还不至于怀疑和泉守能够突破层层阻碍在自己的身边装个监视器,这更倾向于一种心理上的看破和把控。但是和泉守除了偏科严重之外并不是蓄谋已久的样子,总不能这也是一种近乎玄学的天赋?

真是令人感到冒犯的天赋,像是在面对无可反抗的上位者一般。

甩甩头强制自己把这些纷杂的思绪甩开,堀川开始仔细阅读和泉守发来的消息。很简短的一句话,却让他迅速将其他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有人匿名给我发消息问我下次述职要不要去喝一杯,放着不管还是回他我不喝酒?”

手脚真快啊……堀川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地输入道:“不用搭理,下次述职还是我回。”

和泉守的回复来得很快:“我查了一下述职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长官和副官轮换,有些时候甚至只是副官回首都星,你这么跑来跑去就不担心军队的安危吗?”

“你的身份在这艘星舰上作数,去首都就不好说了。九旅有自己的紧急应对机制,现在的技术也完全可以做到远程控制,更何况……”

堀川顿了顿,有些拿不准这条信息到底要不要发出。真稀奇啊,他再次揉了揉眉心,从军十八年,他难得有这样踌躇的时刻。

不过和泉守确实有这个资格,堀川想,天资也好为人也好,应得的重要性,告诉他也无妨。

“更何况还有你,我的副官。紧急情况下你可以代替我紧急长官驻扎在天秤星座的这支军队。虽然希望没有让你这样做的机会,但是你有这样的资格,毫无疑问。”

和泉守一时间没想出来该怎么回复。

他在信息系统里面检索过自己,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认证信息就像纸糊的一样,星舰上没人闲得没事在上尉眼皮子底下查他副官,去首都星就不一样了。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获得了这么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上一个这样信任他的人走之前给他留了一句“好好活着”就再也没回来,于是他就听那个人的,一个人守着那间小屋子好好活了五年……直到遇见堀川国广,彻彻底底地打乱了他的生活。

缜密的、冷静的、防备心相当重的,却又从来不吝于给他宽容、温柔、信任的。

“那你可要小心点,”和泉守憋了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其实并不怎么气势昂扬的狠话,“到时候我把你的风头全抢光了。”

堀川的回复来得很快:“十分期待。”

和泉守往床上一趴,半天没动弹一下。

话是这么说,述职前几天堀川基本没怎么睡,而是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各种东西。和泉守作为副官基本全程陪同,走路都在飘。好不容易送走了几个少尉,上尉副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上司的命令就像惊雷一样传过来:“应急撤退方案核对三遍。”

至少不是枯燥无味的文书工作,虽然开着星图和人工智能一起模拟三遍军队撤退也很无聊就是了,不过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和泉守打着哈欠准备开始模拟,忽然看见堀川拿出了一根针剂。拔掉针头塞的瞬间他就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有重量,堀川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疲倦地解释道:“抑制剂,人工合成了Alpha的信息素,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姑且够用吧。”

人太困的时候大脑会停止工作,和泉守直到堀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开口说话了、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自己刚才说的是:

“抑制剂对身体不好,下次喊我帮你好了,反正咬一口的事情。”

和泉守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努力地思考了三秒钟,十分小心地问:“你不会告我性骚扰的对吗?”

堀川被他这样小心又期待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没有法院会受理Alpha对Alpha的信息素骚扰。”

“不好说,这艘星舰上不是你说了算吗。”和泉守耸了耸肩,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眼看着就要在轻松的氛围中揭过去。可是亲眼看着堀川把针头扎进腺体的时候,某种本能再一次驱使他说出了不合时宜的问话:

“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

过于私人的话题,说是尖锐的冒犯也不为过。犯困的时候工作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是和泉守倒也从来不是什么畏首畏尾的人。事已至此,他反倒坦然地往墙上一靠,眼神丝毫不让地看着堀川。态度上的差别让冒犯变成询问,简直像是某种谈判技巧了。堀川漫无目的地想着,却没说话。和泉守也不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他才一边操作着光屏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因为我有想要做到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相安无事地忙碌到了出发前一天,与上一次除了被通知之外全然不同,这次和泉守基本全程参与了述职前的所有流程,述职从一个名字变成了十分具象化的兴师动众。送堀川上曲率飞船的时候和泉守睁着一双黑眼圈十分明显的眼睛,半死不活地问:“非要搞什么述职,这么大个联盟一个有脑子的也没有吗?”

“本来是两年一次,不过最近有些特殊。”堀川好笑地看着他,“打起精神,我走了你就要负起责任来了。”

“算了吧,你底下那几个中尉又不是省油的灯。”和泉守打了个哈欠,“换个届搞这么多幺蛾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议会要解散了。”

堀川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

“多看新闻,还有我到现在没出过这个星舰一步,他们到底怎么搞到我联系方式的,垃圾信息一条五百条。”和泉守把终端在手上抛了抛,“旁敲侧击,大体意思就是问你怎么站队。再看看三位长官的履历,最高大法官五年前才上任今年刚刚四十四,军部部长也刚刚百来岁。现任议会会长他老人家年过二百,再不退休只能等着被公投下来了,多丢人。”

堀川被他逗得笑了一下,很快就收敛了神色:“大数据时代,慎言。”

“放心,星港干扰这么多,我平常肯定也不这么说。”和泉守伸了个懒腰,“一路顺风,晚上还聊?”

“你不介意我不常看消息的话,”堀川按下按钮,飞船的舱门缓缓关闭,“随时欢迎,和泉守先生。”

星金石并不导音,和泉守冲着飞船挥挥手,退到了安全线以外。重重门阀落下,和泉守在原地默然许久,轻声说:“早点回来。”

话音散在风里,很快就消弭无形。他转过身,穿梭艇停在不远处。和需要特殊环境起步的曲率飞船不同,穿梭艇轻量方便,即停即走,除了能耗高之外缺点很少。和泉守无聊的时候打个申请开一辆出去兜风,时间长了堀川给他批了一辆专属的,还在专门给他找了个装饰。

和泉守走进驾驶舱,一枝培育在特制基底中的紫荆正开着花。红红粉粉的,还掺着点紫。团簇着,独枝也显得热闹。

紫荆的花语是家庭美满,这是他回不去的故乡。

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记得。

和泉守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本不该在战场上出现的花瓣。

分别了不过片刻,他便已经开始想念。

 

TBC.

神奈

写到自己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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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

  1. 秋澄

    我敬佩任何一个写星际paro的老师,构建世界观还有那些星际科技树还有描写那些高科技啊机甲啊啥的都需要特别丰富的星际知识储备,而且文章里还有少许宇宙学描述,天文学爱好者(但是没有认真学习)狂喜!!!
    和泉守兼定肯定不是普通的野人(?),堀川肯定也有可能悲痛的过往所以才做到这个地步,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这两人是第一次相遇(被某只猫的刀刀怕了)的话那不得不说这个相遇真的很有戏剧性【如果🚗有具体描写就更好了(?)】,后面直接带上飞船当副官这个发展好大胆我好喜欢!!!!!!!!
    和泉守视角的那些些微的情感变动也看得我满脸姨母笑,即使是星际paro这两人也是那么合拍那么合适那么相称,kmnss写得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啊啊啊啊啊啊kmnss果然就是卡密啊啊啊啊好喜欢!!!!!!!!抱紧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