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文见《茄子天妇罗》篇,“三味”至此正式结束,都是很普通的吃食;
- 如果没问题的话,请吧。
“兼先生——起床啦!”堀川托来一只乌城雕文盘,“今天也来挑一条发带吧!”
文盘很漂亮,坚硬的木质天生拥有流畅的纹理,像凝固于方寸之间的甘泉。扁桃木小小一块入水即沉,守成的老匠人精益求精,将极难成材的木料切割成平坦规整的形状,在自然的恩赐上修整磋磨,施展古老而金贵的技艺,依图样细致雕刻出两尾六鳞地金,层层精描,填以大漆,活灵活现。
“我好奇很久了诶。”清光百忙之中抓了个机会,“这条是堀川以前留长发的时候用的吧,其它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当然有啦。”堀川将手中红色的缎带抚在文盘上抹平,“其实这条原本是八王子专修坊住持的女儿小仙小姐香袋上的抽绳,土方先生能够自由进出真宗寺院也多亏住持行了方便。”
“这条呢?”
“这条是用怀刀从猿渡佐渡守殿下的妹妹佐绘小姐的红锦袋上裁下来的。”堀川几乎能回忆起裁切时的手感,“边缘有些毛糙,但五叶菊纹饰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和泉守的注意力一直在锦袋的内容物上,经年未改:“如果那把则重是越中则重的话,世间还真找不出几把像这样的刀。”
清光点点头:“不愧是府中宫司猿渡家的大小姐,护身短刀果然不一般。”
“女子通常不会携带太多贴身的刃物,能在当晚就把锦袋与怀刀一并赠送出去证明没有恶意和敌意。”往昔旧事,堀川如数家珍,“即便是露水情缘,也算倾心交付。”
“那它旁边这条呢?”
“这条是府中六社明神的摇铃巫女小樱的袖括。”和泉守甩甩头发,“那女孩在一个夜里把袖括当作信物送给了土方先生,土方先生一生中收到的第一件信物应该就是它。”
梳通的长发流水般柔顺,随他这一甩,便从木梳梳齿与堀川的手指间溜走了:“兼先生请等一下!还没梳好!”
“典故真多啊……”清光了然,“和泉守那时还没有跟随在土方先生身边吧,怎么知道这种隐秘幽微的事情的?”
“确实没有,这种事情也是物品告诉我们的。”和泉守坐得端正,“虽然它们不算付丧神,但沟通起来也没多大障碍,接触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物品的所属权在原主死后开始重新分配,一部分作为‘实体’留在现世,继续变老变旧,直至化为灰烬;另一部分作为‘灵体’移交至付丧神手中,付丧神也无法拒绝,移交出去的那部分的状态会重回巅峰时期。兼先生——请稍微低一点。”堀川熟练又仔细地替和泉守把缎带编在鬓角垂下的发丝外,“相当于有一部分换了个世界存在,不会褪色不会变旧,倒也不失为一种延长寿命的方法。”
“这么一想,岁月不待人啊。”熹微的晨光里,清光一件一件地收整衣服,“还真是有些怀念堀川留长发的时候……没有说现在不可爱的意思啦,只不过以前留长发也很可爱。”
“剪成短发很清爽呢,感觉脑袋轻松了不少。”堀川帮和泉守一寸寸梳开头发里的小结,像是在销毁昨晚睡得很好的证据,“其实,主要原因是和过往那个幼稚的自己正式道别,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节约时间。如果我和兼先生都是长头发,每天打理所需的时间就要翻一倍了,会耽误出阵的。”
堀川不再需要用发带来扎头发,可红绳不能没个去处,于是物尽其用地绑成了和泉守的小辫子——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胁差乐得忙活,本差乐得清闲。和泉守挺满意,在不削弱实用性的基础上更美观一点,好事儿。
青江早在某个晴冷无雪的深冬就对堀川下了“明明长着很可爱的脸,却会说出很可怕的话”的评语。围炉煮茶的风雅之事未必人人精通,但大家围着火盆烤米饼也别有一番滋味,轮流讲两句听到或是亲历的故事,气氛就会像白白胖胖的米饼,在木炭特殊的香气中,慢慢温暖地膨胀起来。
“土方先生很喜欢在冬天烤米饼。”和泉守用细长的铁筷子给米饼翻了个面儿,“与其说他喜欢把米饼烤来吃,不如说他比较享受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的过程。”
堀川低头轻轻吹着炭火,死灰蒙住的黑块换了一口气,再次焕发出红亮的微光。
“轮到我讲故事了吗?”堀川直起身,“嗯……在新选组,吃了副长烤的米饼是要去当监察的。”
“监察也是掌握新选组内生杀大权的狠角吧?”青江捧着烤得酥脆的米饼,“明明长着很可爱的脸,却会说出很可怕的话呢,国广君。”
“青江さん过虑了,并没有‘很可怕’这回事——”堀川笑得人畜无害,火盆上却不适时地飘来一股糊味,“啊!兼先生!米饼烤糊了!”
才不是吃了土方先生烤的米饼就要去当监察啊!
这笑话也太冷了吧!
“所以,今天这条发带是……”
“是阿雪小姐在土方先生去世很多年后去悼念他时留在函馆称名寺里的,原本是绑剑鞘的绦带。”和泉守粗略地估了一下年份,“明治十五年对吧?”
“嗯,明治十五年的春天。”堀川捋掉梳齿中梳下来的头发,“后来,那年夏天,紫阳花开的时节,下了很多场太阳雨。”
总有一滴雨,会透过枝叶与泥土,落在紫阳花的根须上;也总有一滴雨,会带着牵挂与思念,落在土方先生的心上。
“明治十五年,阿雪小姐去悼念土方先生,还留了一些供奉的香火钱。僧人们问起来,她露出怀念的微笑,却只说自己是一位故人,再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和泉守打平手掌比划了一下,“阿雪小姐个子不高,武家出身的女人明事理但也不善言辞,她当时已经上了年纪,但依然很美丽。”
“咦?”清光有点吃惊,“说起来是挑,实际上每天都是这一条吗?”
“嗯,虽然只是走过场,可该走还是要走一遍的,用人世间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每天的‘仪式感’。”堀川左手右手一勾一拉,顺滑地在和泉守的长发下挽了个活结,“完成啦,今天的兼先生也非常非常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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