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花

• 无差向，在群里和大家口嗨的一些田园牧歌，存个档

01.
遇到和泉守兼定的那天，对于堀川国广是个很平常的午后。他从地里回来，扛着锄头。天色高且远。堀川本来是要进屋吃午饭的。但他喜欢这样的天，就在门口多看了一会。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人啦。
从很远很远的地平线走过来。赶着几只羊。他的步子很快，不大一会就来到这里。堀川仰起头看他。风尘仆仆，腰间别着支短笛。头发很长，额发乱糟糟。也许已经赶了很久的路。眉眼很美。一只小羊用犄角撞他的腿。堀川回神，下意识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点点头。堀川就把他迎进来，拿了一个粗瓷碗，“您应该赶了很久的路。我擅作主张加了点蜂蜜，如果您不吃甜口的话——”
“谢谢。”和泉守一口喝掉，眼巴巴望着堀川，“可以再给我一碗吗？”
……好吧。堀川又给他倒了碗蜂蜜水。那人托着碗没动，垂下头来。过了好一会问他，“我无家可归了，你可以收留我吗？我能帮你干活的。”
好突兀的话。堀川却只是说，可以是可以，但我也要搬家啦。我想去山的那边，喏，就是你来的地方——
和泉守说，那边的草原不能去啦。都是风沙。
那您想去哪儿呢？
我去哪儿都行。
那我们去这边的森林吧。堀川答得轻快。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的喉咙比脑子更早地把和泉守规划进了未来。
偏偏和泉守还说，好啊。
明明才是第一次见。两个人啊，真不像话。

02.
“您的名字是什么呀？”
“和泉守兼定。”
“啊！我是堀川国广。很高兴认识您。”
很普通的寒暄后，牧羊人和泉守就暂时性住在了堀川的农舍里，带着几只羊。他能说出每只羊的爱好和名字，堀川总是惊奇于这个。他们现在住的小农舍旁边有一小片草场。和泉守给它围了栅栏，起床把羊群赶进去关上门就去帮堀川干活。他简直要弄不明白堀川那样小小的身体，是怎么做到自己一个人完成那么繁重的农活的。
做多了就习惯了，兼先生。堀川总是这样对他笑。
等到丰收的季节结束后，堀川攒够粮食，开始着手准备搬家。和泉守给他帮忙——或者说帮倒忙。他真的不适合那种精细活，打扫或是收拾——于是他承担了大部分的搬迁工作。其实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啦。硬要说的话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了。当然他们的日子也是和往常一样，所以没什么好讲的。
选址是他俩一起去的。和泉守挑的是每天都能看到日出的地方。堀川笑眯眯说很好，这样他也能看到日落。选完了就是建。这件事没人帮他们，两个人大概做了一个月吧——已经是初冬啦。到尾声的时候，和泉守砌壁炉，堀川蹲在一边用贝壳灰和水泥。一滴晶莹的汗挂在和泉守额角。堀川伸手替他擦去，两人的目光轻轻对上。
和泉守说，国广，你眼睛好好看。
堀川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您也是呀。
我们在一起吧？
和兼先生吗？我是说，两个男人的话……
你不喜欢男人吗？
不是那种事啦。兼先生。我喜欢兼先生的。只是在想表白居然被抢先了——
喂……！这种事情当然是该我！……那在一起吧？
嗯。
很平淡地绑定了未来。于是他们在森林边上共同拥有了一座小房子，一直生活了下去。

03.
在一起之后他们的日子同样很平常。
和泉守跟堀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通常是和泉守承担大部分体力活，堀川负责大部分家政。两人总会一同出门，假使休息日，一个人有事出去的话，另一个就在家等他回来。
一直等到夕阳把对方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说一声“我回来啦”为止。
和泉守出门总会给堀川带几支花。堀川一个人住时，曾经在集市上淘到个小花瓶。现在也有了用处，被他从杂物堆里捡出来，把花细细剪好然后插进去，摆在厨房的窗口。和泉守就总留心着几天一换。春天和泉守总带各种各样的草花。夏天有小雏菊，秋天就是红枫叶。他还会折嫩板栗枝和榛子枝，招惹来松鼠的话会把厨房搅得一团糟。堀川就总是教训他。和泉守就笑，不是很可爱嘛——然后被堀川点着他的鼻尖说，兼先生今天晚上没夜宵吃。再大叫求饶。
堀川出门的话，会给他摘果子。和泉守对于可食用和不可食用的水果的分辨力……只能说堀川几乎禁止他一个人在外面乱采吃的。他很会爬树，夏秋季节总能采到很多果子满足和泉守的胃口。他吃开心了就会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倦慵的猫。堀川喜欢他这副样子，甚至有种想去顺顺毛的冲动——当然，每天都有机会顺的。毕竟兼先生每天早上的头发都是他梳啦。
这是晴天。但雨天不能出门，也总是很暗。所以两个人就点起灯一起喝茶。和泉守喜欢坐在窗子边上看森林积雨，堀川讨厌雨天，就抱着茶趴在起居室的矮桌上发呆。也说不准谁先动个歪心思，勾引对方不务正业地睡觉去。往往第二天就有个人会赖床，耍赖一样说昨晚可真过分，今天不起床啦，你做饭 / 干活去。换得对方一句有些心虚的“好”。
……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啦。

04.
可能是之前草原上找不到什么野果，所以和泉守喜欢吃这些东西。浆果水果之类。往往堀川觉得酸涩难以入口的，他也能吃得很高兴。但他们去集市的频率不高，毕竟住得太远。索性屋子靠近森林，堀川出门都会注意着给他采点。但到了冬季，基本找不着。在和泉守度过第一个难捱的长冬后，堀川决定手把手教他熬果酱。
那是个很晴朗的午后。收割季过了，没什么农活好干。他们上午弄完了材料，吃过午饭就开始熬，一直到晚上。罐子咕嘟咕嘟，满屋都是果子的香气。和泉守总是等着等着就困了，瞅个空儿钻出去，打着哈欠窝在躺椅上。再招招手让堀川过来。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偷懒。披着同一条大毛毯，偶尔和对方说一句话。更多的时候谁也不开口，只是看着火光跳动。
那天的前一天，和泉守给他带了一支野玫瑰。熬出来的酱都好像都带有那股香气——堀川恍惚了一下，从和泉守怀里跳下来，“酱熬好啦兼先生！快来！”
和泉守慢吞吞挪过去。堀川一边搅动一边教他，“兼先生，喜欢甜的话就可以多加点糖。果酱是可以调味的哦。”他知道和泉守喜欢酸甜口。一般空口吃也能接受，不像堀川习惯取一点配面包。但他眼疾手快挖了两大勺。堀川拉不住，带着笑嗔他，“您不是喜欢酸的吗？稍微加一点就好了呀。”
“但是国广喜欢甜的。”
和泉守垂眼看他，堀川国广呆了一会，眯起眼笑，“兼先生真是的。”

05.
两个人偶尔会上集市去。和泉守热衷于新奇玩意儿，堀川经常会觉得他有一种新生儿样的好奇心。看到什么都想买。木偶，陶瓷，甚至毛线娃娃——也不能说他多浪费钱吧，一两个铜币就能解决的事，至多像个小孩子。
但他一点儿自觉都没有。我觉得很好看啊，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喜欢这个——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摆弄着乱七八糟的物件。和泉守总是会喜欢上很多东西。他会离开故乡四处飘荡也是因为这个。但看不久就失去兴趣，那些东西最终的结局都是被扔到杂物堆里。堀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于是两个人上集市的任务，除了交换粮食又多了一项：把和泉守失去兴趣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卖掉。当然事情通常都会变成和泉守用一堆破烂儿换了另一堆破烂儿——也亏堀川忍得了他，还能好脾气地拎回来。
有一件东西倒是一直摆在窗台上——和花瓶放在一起。是个风铃。水蓝色的铁皮铃铛，下面飘了一片小小的羽毛。风过时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他说铃铛像堀川国广的眼睛。
堀川国广不置可否，内心活动是每次起风了都这么吵，确实很像兼先生。

06.
和泉守不太会做饭，但他会处理奶制品。
堀川国广让他去烤面包的时候总会烤糊。煎鸡蛋也会煎糊。于是和泉守的活就只有揉面。同理堀川也是一样。他很难把握发酵的程度——做废两罐羊奶之后和泉守忍无可忍，拎着堀川的领子扔出厨房，说之后国广只负责挤奶。
堀川国广总觉得他在教训自己的时候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为了应付冬天，捡柴火是必须的，他们也会提前做点熏肉什么的当储备粮。一直以来都只是换点鸡鸭鹅什么的，或者鲜猪肉——直到和泉守在集上买到了一把猎枪。他试着去打了一次猎，战况还算不错——抓到了几只野兔还有狐狸。于是在即将入冬的当口，他们各自拥有了一双兔皮手套和狐皮围巾。国广的手艺就是好——和泉守如是赞叹。
在初雪来临的时候，两个人都懒懒的。壁炉成天点，屋子里总是暖洋洋的。
“要不我明年给你打只熊回来？”和泉守嚼着熏兔肉这样说。
“那我们的存货得吃很长时间，您又要腻了。”堀川从善如流地点头喝咖啡，一气呵成。
和泉守挠挠头，把盘子里的东西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然后拉开门，“下雪了，出去转转？”
“好啊。”

07.
和泉守很喜欢祭典。
春天的五朔节，夏天的仲夏节，秋季的啤酒节，冬季的圣诞节。
遇到堀川之前，他总是一个人过节日。他害怕寂寞，所以四处奔走——这是他在节日时总往人群里跑的原因。他愿意成为热闹的一部分，而不是享受热闹。但那样也还是寂寞。
在遇到堀川之后，情形截然不同。
他们会手牵手去镇上过夜。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他们享受热闹。比如在一起的第一个圣诞节——说是第二个更贴切，第一年他们没什么空，过节也是草草过的。把门锁好了，就牵着手去了镇上。和泉守问堀川去不去酒馆，对方说您为什么要去？和泉守说，想证明给某些人看，我现在已经不再寂寞了。
堀川就笑。那就去吧。
喝完酒出来是半夜。人少了些。两个人挨了好多打趣。堀川说兼先生过去的朋友可真多，现在住得这么无趣，真的不会寂寞吗？
和泉守说，没有。
然后偏过头，吻了他的眼睛。而堀川踮起脚拉着他的衣领，亲上了他的唇。
他们在灯火通明的街头接吻，对彼此说，新年快乐。

08.
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冬天。和泉守带来的那些羊都老死了，甚至儿子、孙子都要老死了。堀川逐渐开始爬不动树，锄头也扛不起来——和泉守也是一样，他搬起重物的时候变得很吃力。堀川偶尔会想他们俩都确实老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他想过的，他和兼先生，就这样，两个人，过一辈子。他不会腻味，但总是在担心兼先生那样的人，万一哪天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当然他也做好了随时和兼先生离开的准备啦。本来是很乏味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厌倦。堀川害怕的那天却始终没有到来。他真正看到期限的时候，居然只是因为死亡的影子而已。
但谁都很平静。
然后终于有一天，堀川到了连起床都觉得很疲倦的时候。他感到和泉守坐在身边，同样苍老却红着眼圈注视着他，像一个年轻的孩子。他无声地笑了，轻轻握住对方的手。
“兼先生，我很幸福。”
“我也是。”
“您以后熬果酱要少放些糖啦。”
“本来就是为了你才放的。”
“兼先生做饭的时候不要把锅烧糊啦。”
“……吵死了。”
“兼先生以后也会给我送花吗？”
“有的话就给你摘。”
于是没有话了，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壁炉噼啪作响。
堀川国广逐渐觉得睁不开眼了。他试图借着火光看清和泉守的脸，却只是一片模糊。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自己可能要先走了。堀川想。他太幸福了——但是遗憾。假如多给他一点时间，哪怕一点点，他和兼先生——
然后和泉守轻轻地吻上了他的额头。堀川感到什么东西被放在自己枕边，很熟悉的香味。他听到和泉守带着呜咽，但很平静的声调，“睡吧。”
“我很幸福，所以晚安，国广。”他这样说。
于是堀川国广伴着那声音，沉入永远幸福的梦中去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