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止川行

• 献给这个冬天。

侍者端着托盘来到堀川国广身边的时候，他的草图堪堪画了一半。
“您的咖啡和牛角包。”
“谢谢你。”
他啜了一口，揉揉眼睛，把东西推到一边，继续干活。形状勾勒好，微调下家具位置，今晚的工作就差不多了——他看一眼时间，关掉平板，叹了口气。有些人还是一样的不守时，但堀川国广没有打电话过去催的意思。微温的咖啡加现烤牛角包，多少能在冬夜给人点耐性，况且阔别多年，这一趟本就为了叙旧，等等也没事。
“呼呜——总算到了……”
堀川抬起头，进门处，青年正手忙脚乱地用侍者给的毛巾擦头。发尾湿漉漉的，鼻尖眼圈冻得通红，酒红风衣也淋得不像样。堀川咬着牛角包发笑，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他循声望过来，脸上表情七分惊喜三分气愤，踩着小高跟哒哒哒过来，还没开口先打了个喷嚏。
“……好冷。”
“下雨了吗？”
“比那更糟，雨夹雪。”
“你坐我对面吧，有空调。我去给你点晚餐。”
“你也真是，见面挑这么个——啊嚏！……地方。我下车还找了半天，偏偏没带伞。”青年发出半真半假的抱怨：“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怎么会。”堀川笑笑：“我也没想到突然变天嘛。这样吧，今晚和明天午饭我都请了，怎么样？”
“哇，好大方——不过我才是东道主，不大好吧？”
“就当赔罪了。”堀川把热牛奶推到对方面前，又圈了几款面包，叮嘱侍者咖啡加奶不加糖。他拿了菜单走了，对方眨眨眼睛：“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喜欢什么口味，我好感动。”
“我还记得你明明每次出门都带伞。”堀川摇头：“你这还不如以前呢，清光。”
“那是因为我今天把伞给安定了！本来都讲好今晚休假，结果一台手术又把他叫回去了。”加州清光愤愤不平：“我生在大阪长在大阪，结果还不如你熟悉大阪，这不科学。”
“当年我跟兼先生可是把全日本都走遍了，谁让你整天宅着偶尔出门还只在市区转的。”
清光噎了一下。
“话是没错……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会先去看他。”
“明天去也没关系。”
“喂你答应我明天去逛街的——”
“那后天。”
“……这作风真不像你。”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清光有些无语：“别真让安定说中，你把和泉守给忘了……你俩当年可是连房子都买了，打算一毕业就跑到国外去结婚的。谁知道他……”
“谁知道兼先生出了车祸，狗血得要命。”堀川国广替他把后半句话补上：“然后我音讯全无，你们都以为我受打击也跟着自杀殉情，或者移情别恋是吧。”
加州清光眼神飘忽：“不瞒你说，我收到你的消息确实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见了鬼。”
“噗。”
“你笑什么啊！你俩那会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和泉守下葬以后安定担心你想不开，硬是蹲在你家门口守了两天没看到你人，然后就听说你买了张飞机票走了，谁都没通知。他那狗脾气，差点当场跟你割袍断义。”
“后来呢？”
“我给他劝住了，我说堀川不在你没法割。”
堀川笑出了声：“也就你能管他。你俩在一起了？”
“凑合过呗……这么多年也没看上的，就他比较顺眼。”清光喝了一大口咖啡，很不精致地把半个盘挞一口咽下去：“你呢？还在当建筑师啊。去欧洲干嘛了？我记得你当年学城市设计，有什么出名的作品没有？”
“去欧洲之后就转室内设计了。考了伦敦大学的硕士，前两年都半工半读，没什么收入。过得很紧，就没找着时间回来。”
“难怪想约你也找不着人。我还以为你换号了，动态都不更新。”
“没。用得挺好的，为什么要换？”
清光注意到他的袖扣已经很旧了。金属光泽有些暗淡，不如堀川国广的眼神明亮。他寻思了一会还是开口：“一看你就是读书读过头了。袖扣旧了不大好看，明天你早点来，我陪你去逛逛街？”
“逛街很好，换就不必了。这是兼先生送的，我不想换。”
“睹物思人？”
“用习惯了。”
“行行行。”
清光也没打算再揶揄他，毕竟堀川国广决定闭嘴的话就绝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他喝罢咖啡，看一看店堂的钟，十一点。风衣已经烘干。他在手机上叫了辆车，预备到时候把堀川先送回去再回家。所以他问堀川：“今晚住哪？我送你回去。”
堀川划拉平板，报出一个地名。清光乐了：“这不巧了吗，就跟我家在一条街。要不你今晚别住酒店，去我家得了。”
“不是酒店啦。是过去和兼先生一起买的房子，这次回去刚好装修一下。你忘了吗，兼先生的设计图还在我这，这两天都在改这个。”
清光顿感自己又说错话了。哑了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把那房子卖了，你明明就没放下过他。”
“当然，我一直都在带着过去朝前走。”堀川站起身来：“车来了，走吧。”
在车上清光还想劝他去自家歇一晚，叙叙旧，没劝住。下车了站在楼门口，堀川还打算跟他平摊车费，清光好说歹说才没接受。他咽了咽口水，问，“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谁说的？不会。这次把事情安排好还要回欧洲，我预备花三年在那走走。”
“呃……那你的房子，就放在这？”
“总会回来的。”
堀川很纯熟地道别，挥手，转身。公寓灯火融融，很暖和，但清光知道留不住堀川国广，无论是过往还是现实都不会让他停下脚步。堀川往前走去，清光看见他打着伞，手臂微微偏着。一边肩膀沾上风雪，也浑然不觉似的，就那样隐没在夜色尽头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