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盤火

/ 捏造史实预警
/ 同一付丧神有称呼的区分

 


 

00.
/每当我仰望青空
那份憧憬便会化为永不凋零的花瓣
在未来的天空中漫天飞舞/

01.
和泉守生病了。
起先没有人把这当作大病,毕竟他仅仅只是嗜睡。堀川和审神者只当他没休息好,放了几天假任他睡,等症状减轻后和泉守就开始头晕恶心。他的状态已经开始不适应上场战斗。所以堀川带他去了医务室,药研给他开了点镇静剂,嘱咐他好好休息。和泉守依言去做,头晕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幻视。好像被人强行植入头脑,和泉守的眼前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而且并不是出现在场景中,而是取而代之。
他可以确定,那是另一个和泉守。
还穿着新选组的羽织,头发披散,没有刀,也没有耳钉。衣服乱糟糟的。他正在往前走,但可能也并没有目的地,仅仅只是“走着”而已。因为和泉守感觉得到他很乏,偶尔抬起眼睛,那双浅葱色的眸还是一样明亮,但已经没有了意气,很疲倦的样子。
——好像一捧即将溶解的雪似的。
和泉守看得心里很不舒服,他从来没设想过自己的那种形象。简直像个老头啊,一点都不帅,看得他想拿刀砍人。所以他第一反应是这又是时间溯行军的新把戏,设计消除他们斗志之类的——于是他第一时间就去找堀川,说了自己所见所闻。
“所以那家伙到底是谁啊。莫名其妙的。”和泉守这样总结。
堀川还在做熵当番,擦擦头上的汗,露出很担心的神色:“兼先生睡眠不足得都开始说胡话了……要赶快把这件事情告诉药研先生和主上才行。”
“不是,我,国广!哎,行行行——”和泉守猛挠头,他一觉得事情棘手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做出这样不帅气的举动,“我也知道这事蹊跷,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找审神者说个清楚?万一真的是时间溯行军——”
“我还是觉得时间溯行军应该首先给主上的脑子里投放幻觉,而不是刀剑付丧神。”
堀川露出不太认同的表情,但很重视地拉着和泉守去了天守阁。审神者面露惊讶,毕竟自从和泉守出问题开始,他们就很少一同出门,和泉守休息,堀川总在忙。本丸不是一言堂,一个人放了假,他的工作当然需要另一个人替他完成。等到堀川说明来意,她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你是说,和泉守开始出现幻觉了?”
“不是幻觉,好像是取代……感觉那是真实的场景,而我只是看到了发生的事。”和泉守试探着回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只能确定那是和泉守兼定。看起来很孤独,身边没有堀川国广。能感受到他还是付丧神,但是……”
他说着说着神情就变了,有些空洞,甚至染上一层哀伤。堀川连忙推他,和泉守恍然,露出如梦初醒的模样,“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来找审神者说事的吗?我说到哪了?”
审神者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她伸手,“和泉守,把你的本体给我看看。”
和泉守递过去。审神者抽出刀,注入灵力,莹白丝线接续流转——停止,持续几次都是这样。她拿到纸拉门前,仔细观察,发现刀身不知为何布满了细小裂纹。
“那个啊——我说,和泉守,最近有感觉到身上哪里在痛吗?”
“没有。整天躺着,哪里会痛啊。”
审神者跟堀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心忡忡。她说,堀川,去找药研,让他帮忙给和泉守做个检查,尤其是脑部的。他本体给我,我明天去一趟时政总部,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好解决。
和泉守白跑一趟天守阁,还把自己本体赔了进去。他像个玩偶一样接受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检查,回房间的时候脑袋还贴着两个电极片,郁郁地往堀川身上倒,“国广,我困了。”
“困了就先休息吧,兼先生。”堀川被一八六的大型犬压得直吸气。他侧了侧身子让肩上卸点力道,招呼和泉守躺下,“有主上帮忙就好,这下兼先生也不用太担心了。”
“我说,一定要贴着这两个东西吗,好讨厌。”和泉守试图把头上贴着的电极片扯下来,被堀川一巴掌拍回去,“不可以。这是监测脑电波用的,乱动会影响结果。”
“可我是个刀啊?”和泉守大惑不解:“人类的仪器能有用吗?”
“人类的药都能用就别提仪器了。”堀川叹了口气:“兼先生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死。”和泉守笑嘻嘻地伸手勾堀川的脖子:“没听说过哪把刀做梦能把自己做断了的,那我得多点背,国广你说是吧?”
“也是……”堀川亲了亲他的眼尾:“兼先生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工作我会替您完成的。”
“所以你也别总愁眉苦脸的,大不了我好了以后连着给你代两个月的……班……呼……”
又睡着了。堀川叹了口气,最近都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简直要感觉寂寞了。和泉守总是表现得很乐观,导致他即使仍有担忧也不敢说出来,怕兼先生会感觉泄气。不过有审神者参与的话总会好办许多,说不定明天就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他转身出去,关上了部屋的门。
和泉守听见拉门合上的细微声响,原本想要出声问“喂国广你去哪”,但随着那个人的离开,意识像风筝一样,立刻就断线了。他觉得自己在往什么地方落去,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这是哪啊。我明明记得在睡觉来着。喂——国广——”
没人搭理他。
和泉守茫然四顾,一片虚无的白色空间。他一边有些绝望地琢磨“喂我不是被时政那些人直接扔到溯行军总部来了吧我可是连刀都没有诶”,一边又乐观地想“啊说不定这下可以自己解决异状回去吓他们一大跳”。这样想着他就觉得没什么好紧张的了,甚至还哼起了歌。
“不过都走到这了,怎么还没看到人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就是了。”
和泉守继续往前走。他没有任何确定方向的工具,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在原地打转。但凭着直觉,和泉守感觉有一根线,并没有指引的意思,仅仅只是连接着。不过他也并不喜欢被指示,顺着它走完全是出自本心。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人了。
隐在玻璃后,靠墙根坐着,曲起一条腿抱着膝盖,长发三千晃晃悠悠地垂落。刀被很随便地放在身侧,没有耳坠,没有羽织,也没有发绳。像个道具没买齐的coser,但哪有coser能弄出一张那么像的脸。不是人就只能是付丧神,就算真是幽灵和泉守也决定要揍他一顿,谁让他装自己啊,不打脸就行。于是他上下打量一下对方:“你谁啊你?敢冒充本大爷,活得不耐烦了?”
“会想当然这样想的人果然还是个小鬼。”那人似乎一点不意外,嗤笑一声,“让我猜猜你的记忆到了什么时候?从历史存在里召唤的复制体——我该称呼你分身还是伪物?”
“别扯山姥切长义那套话,你当我山姥切国广呢。”
“山姥切国广?那是谁?”
“本丸里的同僚,也是日本刀——啊不对,这不是重点吧!你到底是谁啊?”
“我?我是——”
那人挑眉再打量一遍他,耳环,羽织,发绳,一丝不苟。他突然问:“你现在还和堀川国广在一起吗?”
“当然。”和泉守莫名其妙:“我从多久以前就跟国广在一起了,连这都不知道,你果然是个冒牌货吧?”
“不……你把和堀川国广在一起当做理所应当的事?”
“我和国广本来就是搭档,而且还是恋人,不在一起才奇怪吧!”
听到这话,那个人开始笑,以一种嘲讽的、淡淡的神色。和泉守觉得很不适,他的语调和表情都好像在说着“看啊这里有个未经世事毒打的缺心眼”,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不屑与刻薄。他的声音也抬高了:“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他?”
“不,你别误会。我只是想,你大概没经历过死亡吧?”
和泉守警觉起来:“难道你是想提醒我我已经死了?”
“我是指你的同伴。”
“那种事啊。”和泉守大大咧咧地挥手:“比那更糟,我的主君都死了,虽然我没亲眼见到。还有更早的,人类,刀,都有。我可是实战刀。”
“……记忆到了这个地方吗?”
“何止,我还记得自己被送进纪念馆里了啊!真是算他们有眼光,我可是值一百金,当然要好好收藏起来才对!”
“那你应该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啊?那可是现代了,总不会……总不会需要我们这些刀去打仗。”
“那我就直说吧。我是在现代独自一人存留到现在的和泉守兼定,按照正常的认知来说,‘你’或者另外的千千万万的‘和泉守兼定’,最终的源头都是我。”
“哦。”和泉守点了点头,又皱起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时之政府抽取灵识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抽取智商走。”
“喔,我可不笨。你说的独自一人嘛,我听得出来。你不就是寂寞难过了,想着找个分身来解闷嘛。你为什么不找堀川国广?”
“没有那样的权限,也不是我召唤的你,更不难过。而且就算与他见面也没有意义。”
和泉守兼定低垂下眼睛,“不管是遗失在战场上,还是折断,哪怕是沉海……至少那家伙都是作为真正的刀剑,守护着武士的荣誉直到最后。因为这一点,就算是在无人知晓的睡梦里他也会是幸福的。”
“虽然……这已经不是刀剑的时代了。”
所以我希望他就那样怀抱着武士的梦睡下去就好,不要再醒过来了。
“至于我嘛——我现在已经习惯了……”
——我还活着。
——我依然活着。
我在纪念馆里的玻璃盒子里,有时候睡在刀里,有时候出来走走。我不能够离开这里,于是就日复一日地做梦。我梦见还意气风发的土方岁三近藤勇冲田总司斋藤一,我梦见还鲜活的堀川国广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长曾祢虎彻鬼神丸国重,我梦见我们刀锋染血建功立业,国广回过头夸我,阿兼做得好,我梦见我们在岛原喝酒,大家醉倒一片,我枕在国广膝头睡觉,不知道他醉没醉,我梦见我在屯所的回廊上看星星,国广夜袭回来,弯下腰给我一个吻,我梦见他叫我兼先生……我还能做这些梦,在这些梦里我还活着。
在这些梦里堀川国广还活着。
明明面上仍是神性的悲悯,落在和泉守眼里却像是被撕裂着,因为剧痛而扭曲着一样。
——就像是,绝望地哭泣着一样。
“你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自顾自地说啥啊?不会觉得国广知道武士的历史结束之后就会永远哭丧着脸吧?”和泉守拧着眉,凑过去想要摸摸他的额头,像堀川总会对他做的那样,“而且你撒谎。你看起来很难过。国广教过我怎么分辨别人的心情,你是想哭吗?”
“……别多嘴。也别提他。”和泉守兼定挥开和泉守的手:“我讨厌提起过去。”
“你要是抗拒过去就不可能说那些有关堀川国广的话。你俩分手了?还是说没在一起?”
“……你跟过去一样讨厌。”和泉守兼定深吸一口气:“我们有相同的过去。但是不同的是堀川国广死了。”
和泉守倒吸一口凉气:“你俩关系已经差到你要在我面前说他死了?”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我们曾经在一起过,但是现在他已经死了,死去了很多年。于是我也决定不去在意,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说……”和泉守沉默了下去,他大概能猜到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五棱郭……”
“比那还晚。甚至不是死在战场上。”
空间开始波动,和泉守感觉哪里不对。付丧神的安全感来自于刀,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但是和泉守的刀被收走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劈手夺过对方脚边那把刀,后移两尺,刃尖直指对方喉口,眼神戒备,“你不会是想……”
“别误会别误会。”对方随意摆了摆手,眼底漾起一丝笑,“我可没有和你战斗的意思——不过谢谢你捡起我的本物,本来还在烦恼要怎么让你拿到它的。”
和泉守还未来得及思考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本能地想把刀扔掉,但那振刀已经牢牢附着在掌心,就像磁铁遇到刀刃。他再大大咧咧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在从这个空间里离去,白色的穹顶正在坍缩,变得透明,露出其上的深黑景象,“你干什么?想让我跟你位置互换吗?喂你是个本灵,没必要跟我一个分灵抢人生吧!”
“有一件事骗了你,你的确是我召唤过来的。”他没有回应自己的话。和泉守看见“自己”从被褥里坐起身来,嘴唇一开一合,抬手整理头发,“这个办法原来可以成真,那些骷髅果然没骗我。作为补偿,我的身体你可以随意使用,请不要有所顾忌。”
“好恶心的敬语,你不会投靠了时间溯行军吧!”他站起来开始穿衣服,和泉守心焦如铁,想要阻止但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因为四周的景色渐渐实体化,他看到了属于纪念馆的透明围墙——密不透风的水面。
“不,我知道历史无法改变,那群家伙也不过是蠢货。”和泉守兼定活动一下不属于他的手腕,脸上没什么表情,“借用一下他们的能力和你的身体而已,不会介意吧?”
“别自顾自地替人原谅。”和泉守的意识开始被搅乱,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历史不是无法改变,是不容改变。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别想着用我的身体去为溯行军工作——那样的话我想尽办法也会杀了你的。”
“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好了。希望你在现世过得愉快,回见。”
没有理会和泉守的大怒,和泉守兼定有些笨拙地系好羽织的结,镇定地拉开了房门。

02.
再次见到和风建筑是很稀奇的体验。和泉守兼定慢慢沿着回廊走,绣眼鸟在他脚边跳来跳去,鸣声清越悦耳。沿途无人,他稍稍放松了神经。
“啊,和泉守先生!您睡了两天了,身体好些了吗?”
一位白色头发,抱着老虎的纤细少年。和泉守兼定紧张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流的经历,只好学着看到的和泉守的样子,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大声回答,“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五虎退。”他卡了下壳,差点没认出人。
“没,没事的……”少年的脸颊染上薄红:“和泉守先生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是,是要去哪里呢?内番的话,大家都知道和泉守先生的情况,不用着急去做的……”
“喔,不是。我要去找国广,你知道他在哪吗?”和泉守兼定问。
“堀川先生吗?”五虎退思索了一小会,眼睛亮起来,“刚刚,听一期尼说,主上大人在前一段时间回来,然后堀川先生就被叫过去了……和泉守先生去天守阁看看吧。”
“谢谢。”和泉守道了谢,迟疑了一会又叫住五虎退,“天守阁……现在去不会打扰吧?”
“诶?”五虎退歪歪头,有些困惑。和泉守先生跟主上的关系很好,平时都是把天守阁当办公室用的,今天突然变拘谨起来,他觉得很不习惯,“如果您担心的话,今天是我近侍,我带您去通传一下就好了。”
“好。”和泉守兼定点点头:“谢谢你。”
“没关系……”
等两个人到达天守阁的时候里面显得很安静,五虎退行了礼,进去向审神者汇报,然后退出来。和泉守兼定站在门侧,里头说话声被刻意压得很轻,他听不清究竟是谁在讲话。也许会是那个人也说不定。
但他们已经只隔着一道墙,稍微过一会儿见面也没关系。
里头的动静持续了一小会。五虎退出来了,脸上表情有些抱歉,“和泉守先生,对不起。堀川先生刚刚被主上派去时之政府了,现在回不来……主上让我陪您去本丸走走,有利于身体恢复。”他又露出乖巧的笑:“您可以帮我抱着这只老虎吗?”
“……好。我可以问一下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吗?”和泉守兼定弯腰接过,垂下眼睛。
“也许是今天晚上,也许是明天,说不准。主上说回来了会最先通知您的!”少年迈开步子:“您跟我来吧。”
“好。”和泉守兼定跟上去。
左不过多等一天,他有耐心。
似乎有必要交代一下天守阁这边发生的事。
审神者前天拿走了和泉守的本体,第二天早上就出发了,直到傍晚才回来,出去一天脸上神色从和风细雨改为山雨欲来,一到本丸就招呼堀川进天守阁议事。堀川看见审神者的脸色心就沉了三分,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声线平稳,“您的脸色很不好,是遇到了麻烦的事情吗?”
“这个嘛……也不算很麻烦。就是帮时政那边处理了几个捣乱的家伙。”
“这么说,兼先生身体的异状,果然是与时间溯行军有关?”堀川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捣乱分子已经被解决,兼先生应该会很快恢复正常,真的非常感谢您……”
审神者满脸无奈地摆手:“先别急着谢我,棘手的事情在后面。那几个家伙穿梭到了你们新选组的节点,对曾经的‘和泉守兼定’的思想进行了欺骗与修改,导致他现在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听从那几个人的建议,跟本丸的和泉守互换灵体了。”
堀川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换灵体的意义在哪里?”
“扰乱不了历史,扰乱时空也差不多,改变未来的历史嘛。”
“那现在……”堀川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们?”
“你恐怕阻止不了。他们去的时间多且零散,从历史上修正显然不可能。”审神者一脸绝望:“而从交换上修正,和泉守来找我检查是第一天,我去时政是第二天,马上第三天都要开始了,照这时间和泉守都在现世的纪念馆里打大半年白工了。”
“……”堀川沉默着没说话。审神者看他脸色不对立刻找补:“啊当然,时政是给了解决方法的,他们打算让和泉守自己解决。”
“他们不想提出解决方法可以不提出。”堀川冷冷回复。
“别急嘛。我可以把和泉守直接拉回来,他的安危不是问题。这次任务的难点是把现世那位全须全尾地送回去,还要让他打消对自己存在产生的怀疑。这就好像感化一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让他重回正轨一样难。”审神者叹了口气:“时政方面通过综合评估,确认了这个任务的内容和极化修行的‘让刀剑放下或解决内心的执念’主题相符,所以他们告诉我,如果和泉守能靠自己的言语和行动修正在现世那位身上产生的异常,就视作他极化修行成功。”
“您说,时之政府打算将这件事当做兼先生的极化修行内容,让他修正在现世的自己身上发生的认知错误。”堀川满脸不赞同的神色,“这也太乱来了,如果激怒目前他身体里的这个灵体,说不定会对兼先生造成不利。”
“这你放心。我在和泉守身上放了牵引符,可以直接把他拉回来。如果你觉得这个方案不可行的话,那就只能我强行把现代那个家伙打得重伤沉睡然后送回去了,反正本灵是否清醒对时政影响不大,没死就行。”审神者摊一摊手:“要是和泉守没成功也是这个结果,鉴于本灵也是和泉守兼定,我觉得不如让他试一试。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也有我收拾后果,顶多丢点脸,不妨事。”
“……如果不会对兼先生造成伤害的话。”堀川不假思索:“那我支持您的行动。”
“还以为你会更激烈点反对的,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说服了。”审神者有些惊讶,“那我就去跟时之政府打报备了……话说你是真的没问题吗,别临时反水啊。”
“我真的没问题。”堀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只要不会威胁到兼先生的安全就好。我相信他能做到,也相信那个本灵没有恶意。毕竟他是兼先生啊。”
而这个时候传来五虎退敲门的声音:“主上,我可以进来汇报一件事吗?”
“进来吧。”
“和泉守先生的情况好像好多了,他说想见堀川先生。”少年乖巧地跪坐在桌边:“我可以带他进来吗?”
审神者与堀川对视一眼,彼此都在眼里看到了意外。
“这么快啊……”审神者沉吟一会,跟五虎退交代,“退退,你出去,跟他说堀川现在不在本丸,刚刚被我派去时之政府了。带他去本丸转转,随便哪儿都行。”
五虎退有些不理解,还是点点头。他刚要出门又被审神者叫住,“去人多的地方,记得别落单。”
五虎退脑门上的问号更大了。
总之和泉守兼定是暂时被支开了,审神者跟堀川开始商讨解决方案。
审神者:“你觉得只靠我们两个人把他掰正的可能性有多大?”
堀川:“只靠我们俩,就算把他掰正了,真的能算兼先生极化成功了吗?”
审神者:“有空子不钻这不是白不钻吗……”
堀川静静摇头,眼底情绪微妙难解,“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
“呃。”审神者没说话,算默认。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替他解决没有意义。兼先生不是小孩子,他有处理能力。”堀川不疾不徐开口,声音笃定,“既然您选择了这种解决方法,就应该信任兼先生。”
“好吧。”审神者移开目光,棒读的语气,“堀川还真是个合格的家长。所以我们现在的第一步是把和泉守弄回来?”
“您真聪明,不愧是主上。”堀川笑眯眯点头,总算舍得给婶婶倒了杯茶。
“你的目的只是这个吧!”
计划实行第一步,把和泉守弄回来。
“国广——”
审神者很嫌弃地甩甩手,让抱着堀川不肯撒手的灵体离自己远点。
“为什么我还不能用自己的身体啊,成天飘来飘去的,好奇怪。”和泉守抱怨。
“幸好你没用那位的身体,要不然我都弄不回来。”审神者瞪他一眼:“就你能惹事。”
“这难道怪我吗——”
堀川虚虚环着无辜被牵连进诡异事件的和泉守,冲审神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第二步,制定计划。
“就说这事情根本不是我的错吧!他一看就是脑子不怎么好的,我要怎么劝啊?不揍他一顿就不错了。”
“没人说这是你的错,但是我们的方案第一步是写剧本第二步是让堀川见他第三步是让你去开解他最后一步是我让他见他自己真正想见的堀川国广,你懂了吗和泉守兼定?”
“我懂了。”
“非常好,那我们现在写台词……”
“等下,但是他现在有实体诶,要是他因为觉得国广和自己预期不一样,恼羞成怒想对国广不利怎么办?”和泉守提出质疑。
“兼先生,我有刀。”堀川晃晃手腕:“而且要靠身法揍您还是挺简单的。”
和泉守看看被审神者扔在桌柜里的本体,忍气吞声。
第三步,让堀川跟和泉守兼定见面。
众所周知,超度亡灵的必要步骤是——
“化解执念。”和泉守举手回答:“但是他还没死呢。”
“这叫类比。”审神者摇头:“他都跟你说了,这么大费周章过来不就是为了见一面堀川国广吗,让堀川跟他见一面就好了。”
“我的国广又不是他的国广。”和泉守争辩:“就像他要吃苹果你给他一个梨一样。”
“那个是主上之后要处理的事情了,兼先生不用管。”
堀川轻飘飘一句话,审神者的工作量又翻了一倍。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们这个本丸。”
“哦对了,我觉得现世挺好玩的,我要申请今年跟国广去那休年假。”
“你给我闭嘴背台词!”
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早,审神者带着一身怨气拉开纸门声如洪钟,“堀川国广回来了,跟和泉守兼定说来天守阁见他!”
一个钟过了,无人问津。
“你这像要找他麻烦。”和泉守趴在堀川旁边嘀嘀咕咕:“要是我我就不来。而且人生地不熟的说不定他路都不认识,有本事你去我部屋……”
“你说得对。”审神者恍然大悟。抄起桌上的小抄,拉着堀川就冲了出去。
是以。
昨天被五虎退拉着走了一整圈本丸,差点断腿的和泉守兼定,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
“国广……”
和泉守兼定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平静大过喜悦。他撑着地板一骨碌坐起来,使劲眨眼睛,想要确认面前的人是不是真的。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但他却无话可说。是因为陌生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明白。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堀川就站在那里。但和泉守兼定并没有走近,不是出于戒备,单纯只是觉得陌生。他看着对方,眼神有迟疑有惊喜,像阔别已久再次见到主人的流浪猫。
“兼先生,感觉好些了吗?”
堀川眼角轻轻掠了下门外,扬起一个微笑,朝和泉守兼定走了过去。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审神者指着屋子跟和泉守解说:堀川现在在为你们俩对质创造冲突跟条件,而和泉守你的任务就是帮助他认清内心回到现世达成皆大欢喜结局,堀川的词儿在这,你先看着,必要时候记得自由发挥哈。
和泉守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边背堀川塞给他的词一边看审神者的计划书一边观察屋内动向,看着看着他眉头一皱感觉哪儿不对劲,“你这个地方没写让国广拔刀啊?”
审神者:“我不造啊?”
和泉守:“算了,没事,不用管。”
审神者:“你好淡定。”
和泉守:“国广有分寸,绝不会让人难做。”
审神者:“我寻思你俩这对对方的信任还真是如出一辙。”
堀川在屋内跟和泉守兼定对峙得不动如山。从“你从哪儿来”讲到“时间溯行军是不是付丧神变的”,堀川打了一圈太极,估摸着和泉守词儿也背得差不多了,于是抽出刀就对着和泉守兼定比了过去,“别装了,你不是兼先生。”
和泉守兼定猝不及防被将一军,思维短暂断线,“我……”
“你这来自历史的幽灵——占据兼先生的身体,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气势冷冽,立在和泉守兼定面前,提刀直指,横眉立目,没有半点温柔样子,“立刻从本丸滚出去。”
“国广说这话好伤人,我都有点可怜里面那个家伙了……”
“别担心他了,等下就轮到你上场,你台词背好没有?”
“我还在背!”
他俩还在屋外嘀嘀咕咕,门内的付丧神思维已经完全被打乱,手忙脚乱地开始自证,“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幽灵,我是和泉守兼定……”
“你还嘴硬吗?”
堀川不相信地看着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和泉守兼定望着那双眼睛,有些绝望地感觉到陌生。好像完全不认识面前的胁差,本丸温暖如春的气候也让他周身发冷,他茫然后退,手指穿透本丸墙壁,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移出了和泉守的身体。失去这层保护壳的他,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于面前这个堀川国广而言,他的确仅仅是幽灵之类的存在。
“既然如此……”
堀川国广以迅雷之势朝他面门劈出一刀,和泉守兼定躲不开,也没想着躲。刀锋近在咫尺,空气被破开的细小声响都熟悉万分。而这个时候,和泉守兼定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也早就成为这样的存在了。

03.
和泉守兼定第一次见到幽灵是在一个春天的傍晚。加州清光告诉他,比出一个特殊的手势,就能见到幽灵。他是乐于收集这类轶事的,像大和守就不相信这些。和泉守不清楚堀川国广相不相信,因为对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于是他跟在加州后面,举起两只手。手指这样叠,再这样叠——加州清光教他,煞有介事。他尚成人不久,指节粗短,做出的手势有些不像样。是窗子呢。清光笑。窗子。和泉守学舌。他主动转了个身,手指对住树干。因为屯所的窗子外有樱花树,和泉守就理所应当以为窗子外都应该有樱花树——把眼睛凑过去。细碎齐落的花雨里,他看见一只艳红的眼睛慢慢升起,盯住他的眼睛。
和泉守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的窗子崩裂,花瓣溅起来,像碎掉的血肉。清光的脸也在后退,眼睛开在原地,拉扯着肌骨神经,从眼窝里长出花来。
他吓哭了。堀川笑着赶紧来抱他,拍掉他身上的泥。清光嘲笑他,果然是小孩,这么轻易就被吓到。真是漂亮的恶作剧——他说,以赞叹的口气。和泉守感觉齿关发冷,他说,我见到幽灵了。
那是加州先生,不是幽灵。堀川微笑着,抚摸他的脑袋。
大和守觑他一眼,你好傻,我们都杀过那么多人,要看到幽灵的话,自己早就被吃掉了。他理了理白围巾,也微微笑起来。也就你会信。
阿兼别理他。你要知道,就算是幽灵,也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刀斩尽的。不信的话,你就在半夜试着看看,就算看到什么,拿出自己的刀就好了。它们会被你吓跑的。
加州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
入夜时和泉守悄悄把门拉开一道缝,自己举起手势。他的记性很好,手指该这样扣住,再扣一次。堀川跟着土方岁三出去了,大和守跟清光睡在隔壁,没人管他。和泉守眯缝起眼睛,悄悄再凑过去——指缝荧荧,月色昏惨,屯所外的樱花树静悄悄盛开着,花瓣依旧纷纷扬扬。没什么特别的。和泉守撇撇嘴,后撤一点,眨了眨眼睛。再看一遍,再看一遍好了。他这样念着,胆子大了些,又凑过去。眨眨眼。没什么特别的嘛,清光骗人。他嘟哝,放心了,打算去睡觉。手指往下一放,还来不及松开——
和泉守看到了。
清光被斩落的头颅,眼球蹦出来像死鱼,花雨是他垂落的红围巾,又像鲜血流了满地。和泉守腿软了,往后一瘫。手指的窗子散开,那颗头却睁开眼睛,冲他笑起来。他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抓住自己腰间的刀,拔出来一顿乱挥。睁开眼发现头颅和花雨都不知所终,地被扫过,只有零星的两三片花瓣,留给他的是破破烂烂的和纸拉门。和泉守愣了一会,哇地一声就冲出去了。
他连滚带爬去隔壁找清光,哭声响得长曾祢都被吵醒了,披了件羽织出来问什么事——他以为大和守喝醉了抢和泉守的糖。和泉守哭得打嗝,往清光怀里一扑就说清光你不要死,我刚刚看见幽灵了,我看见清光死掉了——
加州跟大和守跟长曾祢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都心道是这孩子做梦魇着了,掉魂。加州自责自己白天不该讲鬼故事,大和守讥讽,你那刻薄嘴趁早少说些有的没的。两人拌起嘴来,长曾祢稀里糊涂开始和他俩的稀泥,和泉守在一旁嚎啕大哭,没人管他。
堀川国广回来的时候就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又气又好笑。他把哭了半天的和泉守抱到怀里拍着后背,问长曾祢发生了什么。长曾祢是个丈二和尚,他又去问清光和安定,两人众口一词说和泉守做了噩梦,魇住了。堀川觉得不对。和泉守确实是年纪小心性幼稚,怎么说也不会因为一个噩梦哭成这样。于是他又去问和泉守,小孩子磕磕巴巴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我看到清光死了,然后就又开始掉眼泪。
堀川国广这下也只好信了和泉守是做噩梦。他不是不信神鬼,付丧神本身就是鬼神,但这话太不吉利。新选组这行人本身就是脑袋系裤腰带上,做着拜将封侯的梦,也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吉凶难料——那也不用上赶着找死。该避的嫌得避。也就和泉守这种初来乍到还不懂事的小鬼会拿噩梦当回事儿,他们见过队士的脑袋在脚边打旋儿,也面不改色。
所以和泉守最后得了一记拍脑门,哭声噎在喉咙里,半天没缓过来。堀川国广静静地看他。月半中天,堀川国广叹了口气,对他说,阿兼,人都会死的。
和泉守红着眼睛像个兔子,他问,我们不是付丧神吗?
付丧神也会死。只要我们显现的本体刀剑折断了,我们就会立刻死去。堀川心道你还知道问,刚来那会你不吃饭我们没人惯你,你不也没饿死。还是我跟你说不吃饭长不高你才吃的——虽然付丧神的身高和吃不吃饭本来就没关系。
那——那国广可以不折断吗?和泉守眼巴巴望着他,满眼希冀。
堀川国广愣住了,绞尽脑汁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也许是他真的不怕死,也许是天性纯善才第一个来给他许愿,堀川国广不觉得是后者。但他从不说谎,也很少空口许诺,堀川国广只好说,我不会让阿兼先我一步折断的。
可我不想让国广折断。和泉守仰着头,说,我刚刚想过了,如果加州他们折断我会很伤心很伤心,但是国广要是折断了我也会跟国广一起断掉的,所以国广不可以折断。
堀川国广觉得头疼。他问,阿兼,你不害怕死吗?
国广说的,我们都会死的。他倒是学得快。
“既然不怕死,怎么会被幽灵吓哭?怎么会觉得别人死了很伤心?”
“……我被吓到了嘛!难道国广小时候胆子就和现在一样大吗?我可是很厉害的刀,要像国广一样杀人的。怎么会怕鬼。”他现在倒龇起了牙,像个凶悍的小狼崽子,眼睛亮荧荧,里头燃着跟土方岁三一样的火,“再说清光白天教过我了,幽灵会害怕我的刀——刚刚就是!只要我有刀就好了。我会想土方先生一样建功立业,也会保护国广的。”他邀功似的拍拍胸脯,滑稽得有点好笑。
堀川国广成功用三言两语把和泉守的注意力打了岔,技巧之熟练让一旁的加州瞪大了眼直呼厉害,不仅打消了和泉守的悲伤情绪还成功教出了一条小壬生狼。堀川国广抱着和泉守回房间,催他们就寝,明天还要巡街,心里却直跳,他直觉和泉守并不是在做梦。
但同一件事和泉守说出来可以当做趣事,堀川国广说出来就是不懂事了。他知道分寸。
原本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回忆。直到1864年的夏天,和泉守兼定再次看到那个幽灵。
那个时候他已经成长得很出色。刀下饮血,长发风流,一等一的意气,一等一的好看。加州常说他跟堀川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好的头发,一样好的眼睛,耳钉也一对。两人总是不反驳也不承认,同进同出,既不避嫌也不错开,没听见一样默许这些话。默许着默许着大家就默许了他俩一对,看见这两人同时出门巡街总挤眉弄眼,再看见和泉守作战的时候有意无意留心不擅正面接敌的堀川国广就开始暗笑,再看到堀川国广声调平静让和泉守低头,扯过刀鞘冲他脑袋就是一下的时候就嘘声一片了。无他,邦的一声听着就疼,加州老说孩子不打不成器,但脑袋再敲下去就成木鱼了。
他俩是一对吗?没人知道。他俩能分开吗?这肯定不能。当事人愿意暧昧就暧昧着,他们管不着,就好像也没人能管着他们私下唧唧歪歪。比如冲田组坚定认为身高定左右,比如长曾祢说和泉守玩不过堀川只有被玩的份,再比如路过的冲田插了一嘴说他俩就不能打一架谁赢了谁在上面吗,再比如追着冲田过来的头发甩甩黑了脸说你们四个全给我闭嘴去抄局中法度。
……好吧,还是有人管的着的。
转折是在一个中午和泉守听完把堀川揽到怀里,说是啊我们就是一对,国广是我老婆堀川笑得皮笑肉不笑,忽略了加州跟大和守的暧昧表情,转身就出去了一下午,回来问他晚饭有没有不吃的菜。
加州也在,跟和泉守同时苦脸。他抖抖衣摆,不确定地问,“你确定木鱼干是直接吃的?”
和泉守满脸沉痛:“大和守都知道要用来熬汤。”
堀川国广笑眯眯:“你们今天晚饭是土方先生做的对吧?”
加州说,不,更糟。和泉守接话,是冲田做的。
堀川国广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最后那截鱼干你们怎么解决的?”
和泉守说,我拿它拍了屋顶的松钉子,拍成了木鱼花,然后跟清光分了。
堀川国广半张着嘴,不知道是该夸他聪明还是骂他有病。他张嘴张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再瞎起哄下次你俩木鱼干都没得吃。
加州清光说你还嘴硬,你不是和泉守老婆你不好意思什么。我都跟大和守每人押了一分甲州金赌和泉守在上面呢。大哥也押,他压二分,跟我俩对赌。赶紧地承认了等我赢了钱分你一半,怎么样?他说着还捅了捅刚刚下训回来的大和守,喂,安定,快说说,是这样吧?
大和守点头,长曾祢路过,也点头。和泉守兼定红着脸说我和国广还没做到那一步,堀川国广听罢微微一笑,他说,我也赌,一百五十文的。
加州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不愧是鬼之副长的脇差,一出手就这么阔绰——不过主角嘛。我同意了,你要赌什么?
堀川国广说,我赌今晚我会把兼先生讨回来做老婆。
四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大和守捶胸顿足,加州满脸呆滞,长曾祢乐呵呵地说要去煮红豆饭,和泉守兼定则是整个人蹦起来,不知道躲哪去了。堀川一脸得逞的笑,说想占便宜你们都还早,学着点。转头就把赢来的钱都收到袋子里,找着和泉守出去开小灶了。
欢场少年,春风得意,不过这般。
然后就到池田屋了。
事实上和泉守自己也觉得当年可能是做了个噩梦,从那个初春的傍晚延续至今绵绵不绝。新选组那时候多好啊,他们有刀有酒,有诗有花。谁能想到池田屋成了顶点,是清光跟冲田拿命挣出来的凄绝。刀头折了,死状倒没太恐怖,看起来像睡着罢了,静悄悄的。清光死了之后冲田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和泉守巡街听见有人小声骂他是短命的痨病鬼就会死死盯着。但他不能杀人。新选组担的骂名太多,经不起再添一条。大和守愈发像个疯狗,和泉守跟堀川没事儿总想去开导他,可他们也忙。忙着肃反,忙着训练,忙着巡街,忙着忙着就连自己个儿也不认识了,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人一批一批的生,一个一个的死,他们早就看乏了。命么!
庆应开始新选组就挺落魄的,四处流离。冲田被护送去了大阪养病,后来又听说他去了江户,静悄悄病死在了庆应四年。和泉守在很多年以后走到那里,打听大和守安定的下落。其实他也不知道冲田究竟在哪死了,也是一路打听找来的。那个缺牙婆婆颤巍巍引他去破草屋,屋顶半塌半整,她说,这屋子可有年头,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在了,听说以前里头住的是个武士,剑道可厉害可厉害——可惜害了痨病死了。
和泉守就问,那他的刀呢?
先祖实在缺钱,快饿死了。就按照那武士的遗言,给当了。结果那刀不怎么好用,还当不到两分金呢。许是被拿去熔了,改菜刀了吧。
和泉守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去的,已经不知道了。他只是想,这死得还不如加州清光呢。清光生前就是他们里最爱打扮的,死了也是最体面的一个,武士的风光和荣耀他都占了——可真会捡便宜。
至于堀川国广。
和泉守有时候会想,他到底还是活着吧。
他在纪念馆里总是半睡半醒,脑袋僵僵的,身体也僵僵的。本物束缚着他的性灵,不允许他离开此地。起初他醒着的时候还会到处走走看看,今时不同往日,没人能再看到他。他就一个人转圈圈,从展馆这头走到那头,偶尔抽个刀砍两下,图他舒舒筋骨——当然灵体没有筋骨可言。他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后来他觉着自己是头驴,一辈子只能绕着个玻璃碾子转。驴子碾出主家的口粮,他碾自己的血肉,一年一年。然后他就懒得走了。
被列为观赏品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被人所看见过,他总是放空,偶尔空荡荡地做梦。他很少让自己想起过去这种东西,或者也默认了付丧神的情感无用论。土方岁三,加州清光,新选组。这些名词突然都离自己很遥远。他已经和泉守偶尔会因为这种时候感到快乐,更多的时候他会想起堀川国广,然后心脏再起波澜。揪扯着,撕裂着疼痛。
主君。大义。同僚。什么都过时了,可他没法放弃维系他那颗人类心脏仅剩的情感。
他不敢去找堀川国广的消息。五陵郭一别,他们就再未相见过。堀川国广曾经抚摸他的头发,把他送上铁之助的船只,笑着说我会来找兼先生。国广从不骗人,也从不轻易许诺,因此他应该相信这话的。和泉守看到他瘦薄的背脊立在土方岁三身侧,随水远去成半道看不清的城楼。
他时常会梦到这幅场景。
他在等那个人。
和泉守总觉得堀川国广不那么容易死,就像他从前总觉得土方岁三、新选组不那么容易死一样。堀川国广是他面前的大人,遮风挡雨无所不知,他曾经承诺过不会先一步折断,那么他就一定会做到。他曾经说过要来找自己,那么他一定不会食言。
和泉守一直这样想着。活得厌倦到不能再厌倦了的的时候他就想想这件事。等到昭和过去了。平成过了好几年了。他听到来展览馆的观众重新聊起新选组,聊起土方岁三,聊起那段血与酒,刀与花。和泉守觉得自己好像又短暂地清醒了起来。他听见有人说大和守正在找,加州清光断了找不到了,也没什么感觉。死掉的只是死了,活着那更好。他知道他们还活着就很好了。他只是在想,堀川国广在哪里呢。
他在找我吗。他还记得我吗。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堀川……昭和时候……美国、刀狩令……找不到……海。”
“也许是沉海了吧。”
和泉守听见有人这样说。
然后他看见本物上出现细小的裂纹,然后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和泉守不太清楚美国是哪里,刀狩令是什么,就像没有人告诉过他本物碎掉但没断裂是什么情况,和泉守也不明白。他只是感觉很茫然,好像一切都蒙上了雾。没有任何束缚他的东西,他向前走,然后跑起来,然后停住。像个疯子。和泉守知道自己也死了,在过去的某个瞬间就被压死了。
他再次走出纪念馆,街流纷乱,他有意挑着陈旧街道走。碎砖杂草,平地高楼,格格不入。他走着,嗅到些微的水气,一大群人呼啦啦从背后跑过。和泉守感到些许茫然,听见声音才知道下了雨。和泉守也想避避雨,疾走两步,一间旧书店冲他张开透明大嘴。也许它并不旧,只是吞吃掉的文字太多,文字拿厚度填补了时间。天空湿漉漉的,水草攀缘他的脚踝。楼房没有屋檐,透明背后的地板摊着日本史——新选组只有短短一页。雨水穿透他的身体,管理员路过他这面窗子,拾起被风吹开的书,归还原位。和泉守自己也是透明的。她看不见雨水像雪崩一样,从付丧神空掉的身体和眼睛里掉下来。
他已非此世之人。身前背后,皆是人间。
付丧神落了很久的泪。风从骨肉里吹过,雨连绵不绝地落下来。他的手指穿过面颊,认识到自己其实连温暖都无法感知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空了一个洞,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一个空洞。无人需要也无人在意,和泉守的感情无处安放,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了自己——他的身形在无人的展馆中影影绰绰,终日游荡,像在进行沉默而悲哀的悼念的、永恒的幽灵。
他想,为什么付丧神是无法被认知的存在呢。
——如果我能活得更久些就好了。

04.
手指开始发抖。
“你想起来自己是谁,开始心虚了?”堀川继续问。
和泉守兼定猛地抬起眼:“我是和泉守兼定。”
“我没说不是,要不然你的头现在早就不在了。不过看来并没有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啊,很奇怪。”堀川冷哼,收刀入鞘。他瞥了一眼和泉守兼定,拍拍手,“出来吧,兼先生。”
和泉守兼定脸上表情绷不住了:“啊?”
纸门抖了一下,探出来一个黑色脑袋。和泉守跟和泉守兼定面面相觑,堀川淡定地转了个身,眼神触及和泉守的时候立刻温和,“兼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啊……还行?就是刚刚回到自己的身体还有点不习惯。”和泉守干笑:“国广你刚刚是不是有点太凶了?感觉回到了屯所的时候……怎么说呢……真有点……”
“我不会对兼先生这样的。”堀川安抚性地笑了笑,走过去一把把和泉守薅进来,“只是对某些不太友善的家伙除外。另外,剩下的烂摊子就拜托您自己解决了哦。”
一八六的打刀颜面无光像个鹌鹑,堀川甩手走了,房间里就剩两个人。
“喂。”
“我不叫喂,我叫和泉守兼定,你这混蛋。都是因为你国广才生气的。”
“呃,和泉守……抱歉。你是怎么……怎么直接出现,还让我没有察觉的?”
“当然是因为本大爷天赋异禀!怎么样,有没有成为我的粉丝?”
和泉守兼定一副看傻子的眼神。和泉守感觉很心虚,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开玩笑啦。是审神者在我身上留了牵引符,必要时我能直接从你身上跳出来的。”
和泉守兼定再盯着他。和泉守缴械投降:“我错了我承认我昨天就回来了这就是时之政府研究出来的局你能没有察觉地被分出来都是因为审神者的巫术作用而且时间溯行军已经被抓了你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哦。”和泉守兼定把目光移开,又移回来,“那我也该被抓,你干嘛救我?”
“当然是因为你死了我也要死啊。而且我看到了你的过去。”和泉守理所当然:“也许不该说是过去——那是你的‘当下’,你一个人这样待着多久了?”
他指的是和泉守兼定在纪念馆里不能移动的事。
实际上和泉守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切身体会到和泉守兼定的心境和想法,毕竟他并不是局中人。他没有接受和泉守兼定的实体,仅是以幽灵状态存在,灵体飘荡的后果就是他可以在偌大一个城市来回跑。硬要说的话在整个日本来回跑也没人管他,但和泉守在钢筋水泥丛里就是个路痴,跑不了。
所以他体会不了和泉守兼定在纪念馆里举步维艰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和泉守在现世,除却担心和泉守兼定作妖以外,过得可以说非常悠闲。他在城里逛来逛去,古遗址去过了,新兴大楼也去过,还白嫖了不少娱乐设施。要不是没有手机和泉守真想拍点照片带回去给国广欣赏,艳羡了游客们几天之后他终于决定,今年过年一定要向审神者申请来现世休个年假。
然后他就被察觉到BUG的世界法则监察官给揪回纪念馆了,被强行拖走的时候和泉守还向对方狠狠比了个中指。
跟现代人学的,还挺有意思。
他被那个老毕登关在黑洞洞的馆里,只能面对一边半死不活的付丧神实体数蘑菇。纪念馆不开他连鬼都见不到,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数过去他立刻理解和泉守兼定了:整天被关在这种鬼地方,别说要他找个倒霉蛋换身旅游,就是现在只能要他造反也不是不行——当然只是开玩笑。
“很多年,我记不清了。”
“原来人关久了真的会变成变态。”
和泉守兼定懒得反驳他的刻薄,他抬起眼睛打量和泉守,这次好好穿了战斗服,看起来更帅了——他挑挑眉,“就算有牵引符,你是怎么从术法里挣脱的?”
“哈?你是说用你的身体吗?我才没用,怪膈应人的。”和泉守皱皱鼻子,“就像用的不是自己的刀鞘一样,好别扭。你用我的身体都不会不适应吗?”
“当然……也是,如果你真的用了,那就再也换不回来了。”和泉守兼定若有所思,“分灵是没办法跟本灵抗衡的,你会一直被束缚在那里,除非我大发慈悲放你出去。”
“我才不是会想着占用别人人生的蠢货——你真的是和泉守兼定吗?”
“我当然是。并且我承认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并且愚蠢,可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我可从来没说你的人生毫无意义!真是让人火大……你好歹也算体验过本丸的生活了,说话就不能客气点?再说,我的人生哪里毫无意义?保护历史什么的,意义大了去了!”
和泉守兼定耸耸肩:“你把‘守护历史’当做你存在于此的意义?”
“我就是为了守护历史而存在于此的。”和泉守也耸耸肩:“虽然有的时候并不是很想守护某段历史……但我的确是因为这件事才被召唤出来,拥有如今的存在与生活,为了责任我也应该继续工作。”
“……”和泉守兼定没有话反驳他。这个产生于自身的分灵,拥有了完全不同于他的意义与人生价值,甚至拥有了他感觉陌生的堀川国广。他感觉有些可笑——疲倦,麻木,甚至是嫉妒。他无能为力地面对自己人生的结束,对方却拼命想要活下去,怪讽刺的。于是他说:“你想的不对。我并不是因为幽闭而发疯,我只是单纯的害怕自己死掉。”
和泉守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跟我说壬生狼怕死?”
“难道你不怕在世界上消失?”
“当然了!不如说那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吧!”
和泉守兼定嘲弄一笑。
“我从来没有效忠过时之政府,也不属于时间溯行军。但你也不要忘记,等你所谓的‘时空完全修正’之后,那也就是产生于时之政府的你们,彻底消失——回到虚空,或者回归本源的时候。若是要存在于现世,你最终还是要回到我身上的。等到了那个时候,对新的主君的忠义都被抹去了,你究竟还剩下什么?”
他凤眸微挑,觑着和泉守,“少在这里说大话了,为了一个会消失的未来而战斗,你的人生不见得比我更有意义。”
——要和我争辩吗?要说服我吗?
“……你说的不对。”和泉守缓缓摇头,他把头发挽起来,抹额扣紧,白色丝带与马尾一同柔顺地垂下来,和泉守兼定看着突然感觉恍惚,好像看到了那个还意气风发的鬼之子。“你说的不对。”和泉守束好发,又重复了一遍,“就算我失去了战斗的意义,也失去了本丸为人的记忆,至少我还有堀川国广。至少还有我对他的感情。如果这些全都消失了,那就是我曾经为人的最后证明。你应该明白,只靠战斗中学到的经验,一振刀是不可能成为一个人的。”
他说得很平淡,也不如何激动,也不如何生气,他只是说:对堀川的爱。我靠这件事情,就足以给你答案了。
这话显然戳中了和泉守兼定的痛脚。
“别开玩笑了!”和泉守兼定激动起来,他猛地往起一站,振袖弄翻了茶杯,“堀川国广死了。他在现世死了,没能履行承诺,也没有留下遗言。只有我!我一个人活到了现在,你以为我现在还剩下什么吗?他在任务结束后也一定会死的。没有承诺,也没有遗言……你以为你我的境遇会有什么不同?”
和泉守凝视着他——用他浅葱色的眼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几十年后的眼睛——平静而温和,像是某位胁差的神色,凝视和泉守兼定的双眼。他也随之站起身来,冲着和泉守兼定伸出手,“至少与他所经历的时间与感情,即使‘和泉守兼定’消失了,‘堀川国广’也消失了,如果能够存留记忆被你看见,那么你一定能感受到我们。不是曾经存在,是直至今日,仍然切实地存在着。”
真爱说大话……
和泉守兼定感觉失去了争辩的力气。太像了,那双眼睛……他有点颓然地又坐下去,后槽牙一阵阵地酸,“行了,我承认。你比我更像和泉守兼定,我是个懦夫。”
“别这么说啊,我还不一定能像你那样一个人在纪念馆里待那么久呢,不得无聊死。”
“我说你是你就是。”
“别自暴自弃啊——”
两个人又不讲话了。和泉守兼定抱着腿坐起来,慢慢把脸埋进膝盖里。和泉守给他点时间整理心情,自己跑到一边捣鼓时之政府给的转盘,自言自语,“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道具啊……没想到这玩意时间溯行军也会发,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战场直接产生的呢。所以只要能够回到某个节点找到那个时候的刀,只要埋下一个念头,时间会替他们解决……吗?”
“你在说什么?”和泉守兼定抬头。
“我怀疑你会变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都是因为时间溯行军。”
“他们没拿我怎么样。”
“既然能改变历史,那么影响付丧神的心智,这也不难吧。”
和泉守兼定把脸埋得更低了:“那还是因为我自己。只有心性不坚定才会被轻易动摇,简直辱没了新选组的名声。”
和泉守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一刀鞘抽在他脑袋上的念头,这人钻牛角尖怎么就不出来了?但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叹气,自己平时在本丸也没少被国广数落说脾气太倔,迟早要吃亏,他跟眼前这个人半斤八两,区别只是犯的错大小,或者说能否迈过心里的坎——和泉守在本丸过得没脸没皮,和泉守兼定没那么好命。
所以和泉守一把握上了他的肩膀。
——感谢国广的料事如神。
“你听着,堀川国广会死不是你的错,新选组会倒台不是你的错,你一个人会觉得孤独与寂寞更不是你的问题。”和泉守吼得真情实感,“你只是付丧神,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会软弱,悲伤,痛苦,甚至做错事,这也是正常的,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因为你没有骨气!如果因为这点儿事你就一直自暴自弃,那才是真正丢人丢到家,也没脸去见国广,这点儿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和泉守兼定被他吼呆住了,眨了眨眼,“……你背这玩意花了多久?”
和泉守立马松手,讪讪挠头,“你知道这是国广教我说的啊?”
“小抄都给你缝袖子里了,我又不瞎。”
“其实我没背完,这段都是自己瞎编的。”
“哦。”
“你……”和泉守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你不生气他把你骂了一顿,而且还让我来和你说这话?”
“他不来见我,自然有他的道理。”
“你也不生气我们对你说教?”
“我分得清好赖话。”
“你真的能想开,不会一个人躲在纪念馆偷偷哭?”
“你是不是真的想被我揍啊。”和泉守兼定叹了口气,“我都明白,但总得给我点时间适应吧。我想和你互换的原因也真的只是因为我想见他,不骗你。我压根没打算取代你的人生,那样欺骗自己毫无意义。”他把和泉守的羽织拉拉齐,权当示弱,“给你造成这些困扰,我很抱歉。”
“嗨,我就说我和泉守兼定怎么会那么没用,国广就是担心过头了!”听到这些话,和泉守立刻高兴起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对方肩上权当拉近关系。结果和泉守兼定痛得皱起眉,“你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吗!”
“就当为你的事儿给我道歉啦。走吧,我带你去见他。”和泉守咧嘴一笑,朝他伸出手,和泉守兼定撇撇嘴,挪开眼睛,没去拉,“我才不要这样,显得你这笨蛋像前辈,丢人。”
“我说你这人真的比我还讨厌啊。”嘴上这么说着,和泉守却笑了,“行了。我跟你一起行吧——他等你很久了。”
“……就说你真的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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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川清徵

因为他们是温柔的,所以值得一些温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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