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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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其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阳光是刚刚好的灿烂。几缕白云在天上飘着,清风阵阵送来河堤的水汽。和泉守兼定哼着小曲坐在门口用狗尾巴草逗着自家胖乎乎的三花,心情好的不得了。突然,三花猫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不安地颤抖起来。它猛然后跃尾巴竖起,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对着街角尖声吼叫。和泉守啧了一声弯腰把猫捞起来抱在怀里,三花温驯地在他怀里蹭了蹭,然而和泉守能够感觉到,怀里小猫的全身还是僵硬的。

和泉守安抚地摸着三花的头,迈着步子走近了街角。土方岁三的书店选址可以说是非常反人类,处在城市边缘的商业街不说,旁边直接就是纷乱错杂的暗巷。土方说人迹罕至才算得上风雅,和泉守只想翻个白眼骂他败家。不过鉴于一日三餐还得靠这位大佬供给,他也就在心里吐槽吐槽。

站到了暗巷口前,怀中的三花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和泉守背对着满城阳光,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一瞬间,他看清了背靠墙壁坐在暗巷中的人。那人看上去不过少年模样,白色的衬衫挂在身上破旧不堪。腰腹和肩颈都沾染了大片的血迹,手上沾满了黝黑的污渍。明明是这么一副狼狈模样,可他挺直着脊梁坐在那里,却像是暗夜里最锋利的刀剑。少年抬起头望过去,正看见金灿灿的阳芒亮在来人的背后,那是天地之间唯一的毫光。

这是和泉守兼定和堀川国广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看向对方的瞳眸,同时在一片浅葱色中找到了自己。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了转动,后来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到让人无可奈何。只是无论什么时候回想,两个人都能开心地说上一句:

“相遇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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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管这玩意叫报表?”

和泉守把一叠文件丢在办公桌上,面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低着头瑟瑟发抖。他眉头皱起来,神色不善地把一双天怒人怨的大长腿翘上了办公桌,双手抱臂嘴角扬起,噙着一丝侵略性极强的微笑看着前方。

“拿下去重新做,给我实话。”他随意地拍了拍桌面,“自己是个蠢货的话不要当别人也是蠢货,这样浪费你做假的时间也浪费我看垃圾的时间。”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杀伤力极强侮辱性极高。男人畏畏缩缩地猛然连着鞠了好几个躬,顶着和泉守的眼神小步挪过去拿过文件,再次鞠了七八个躬,才飞也似的逃出了办公室。

和泉守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把腿收下来,脚尖踩地转着办公椅玩。左左右右转了好几圈他才消停下来,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稳重的男声,一个短小的语气词都能听出他现在的不耐烦。和泉守倒是完全没在乎对面人的心情,直接开口说:“啊,这班我不想上了,再见。”

“说什么胡话呢!”电话那头传来歌仙兼定不假思索的斥骂,“和泉守,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学会担起责任。今天还有新的……”

和泉守直接挂掉了电话,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不是要和歌仙讨价还价,只是告知一下自己的决定。董事长去西区出差,现在兼定集团里总经理最大。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从抽屉里拿了钱包钥匙,直接走出了办公室。

无视了向他问好的员工,乘着专用电梯直到地下室。和泉守坐上他心爱的兰博基尼,一踩油门离开了这座矗立在内城南区中心的摩天大楼。

他也没什么目的性,随着性子在城市里乱开。车窗外渐次掠过商场医院学校,缤纷的霓虹五光十色,往来的人群川流不息。路口处两个高中生手拉着手在路口处嬉笑,和泉守看着他们怔怔出神,等到后方响起催促的喇叭声,他才把目光收了回来,摇上车窗离开了这个路口。

要去哪呢?和泉守也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去做了就会有答案,只不过不去做的话就浑身难受。和泉守从来不怕没有结果,他只怕自己会后悔。

他发过誓,要把这辈子的悔意都埋葬在那天。从此以后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要随性而为,问心无愧。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和泉守看了一眼屏幕,却是个陌生的号码。他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喂喂?”

和泉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然一踩刹车,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后方司机的谩骂声随之而来。然而和泉守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了,他紧紧地盯着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自己的姿态。窗户外面是整个世界的车水马龙,而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一部小小的手机。

“啊,冒昧打扰了,和泉守先生。”电话那头的人轻快而爽朗地打着招呼,“我是您新上任的秘书,堀川国广。方便的话您能回一趟公司吗?这里还有几份文件等您处理。”

和泉守紧紧地攥着方向盘,骨节指间都开始发白。他长久地凝视着手机,空气中一时之间只有微小的电流声。电话那边的人也不着急,一直不出声地在等。过了很久很久,和泉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艰难地想要开口,泪水却比语言更快一步。

“你……”

“我在的,和泉守先生。”

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样,和泉守猛然惊醒。他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千言万语堵在胸中,千情万感想要倾诉。到最后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对着泛着荧光的手机,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道:

“原来你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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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少年偏头露出一个微笑,“抱歉啊,我在这里休息一会,稍后就会离开。不会给您带来任何困扰,请放心。”

和泉守沉默地转过身,少年依然笑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和泉守只是蹲下身把三花放在了地方。小猫在他的手心蹭了蹭,又看了一眼后方的少年,炸着毛迅速离开了。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什么东西兜头一罩。他下意识地想要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随后却惊愕地发现那是一件沾满阳光味道的外衣。

“借给你了,光天化日衣不蔽体可是不成体统。”和泉守双手抱臂一连用了三个成语,顿时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简直是非常特别极其有水平,已经到了可以去和土方同台竞技俳句的地步。少年把衣服拿在手上,犹豫了片刻之后就把外套罩在了身上。相较于和泉守的身材来说他的体型过于娇小,普通的短款外套愣是盖住了小半个大腿。拉好拉链之后他抬起头,嘴角上扬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承蒙照顾,不胜感激。我叫堀川国广。”

“这种事情无所谓了。”和泉守随意地挥了挥手,“倒是你,身上完全不是什么涂点药就能好的小伤啊,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感谢您的外套。能请问您的名字吗?”堀川摇了摇头,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我该离开了,下次我会把您的衣服送回来的。”

“啊,再见。”和泉守随意地冲他挥着手,“下次见面再告诉你我的名字吧堀川,好好活下去哦。”

“嗯,我会的。”堀川最后冲他笑了笑,然后抓住自己的领口,头也不回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城市边缘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下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阴影里啜食盛宴的残渣,远离了纸醉金迷之后生存便格外肮脏起来。偷鸡摸狗,烧杀抢掠。城市的边界从来不太平,大多数的居民都对暗巷里的血肉习以为常。那里每天都有人死,也有人活,暗巷和大街被分化成了两个世界。

和泉守并没有把那位叫做堀川国广的少年放在心上,他知道以暗巷的生存环境来说,一个人能活下来就需要超乎常人的努力与运气,怎么还会有心思来归还一件可以换取三天口粮的外套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半个月后的和泉守打着哈欠推开书店的大门,看见了坐在台阶上,歪着头已经睡着了的堀川国广。少年的发丝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睫羽如同漆黑的鸦羽,在灰尘扑扑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黑影。和泉守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他怀中抱着的塑料袋里,露出熟悉的衣角。

和泉守挑了挑眉毛,蹲下来拍了拍堀川的肩膀。后者挣开朦胧的双眼,浅葱的宝石漾着氤氲的水光。他茫然地看着和泉守,无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塑料袋。和泉守觉得有点好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他在堀川迷茫的眼神中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到里面去睡吧,傻子。”和泉守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叫和泉守兼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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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台看见去而复返的和泉守不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位平常总喜欢和她们插科打诨的新任总裁此刻裹挟了一身风霜大步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仿佛一只挣扎了许久的困兽终于见到了一线的光明,眼中燃烧着可怖的火焰。

不知怎的,她一句话也不敢说。直到和泉守走进了电梯,她才敢松了一口气。

“真可怕啊,和泉守先生……”前台小姐拍了拍胸口,“到底是谁招惹他了,总不会是新来的秘书先生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她甩了甩头,不由得回想起十几分钟前见过的那位青年,“他们还没见过面吧?”

内部电梯走的很快,不一会就在五十一层停了下来。和泉守再次无视了所有想要向他打招呼的人,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匆匆毛躁躁地把自己的手指怼上门锁。加厚的玻璃门在他面前打开,办公室里的人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转过头与和泉守对上了视线。

堀川国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坐在待客沙发上,浅葱色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点。脖子上围了毛绒绒的白色围巾,手上还捧着一杯热乎乎的茶。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和泉守,微微笑了起来:“初次见面和泉守先生,我是堀川国广,刚在电话里和您交流过。您的兄长让……”

“闭嘴。”

堀川愣了愣,但还是识相地不再说话。玻璃门在身后完全关闭,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了两个人。和泉守低着头,漆黑的头发遮掩了绝大多数的表情。堀川放下了茶杯,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过了很久,和泉守才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堀川。他的眼神如火如电,像是要将一切都焚为灰烬。

“你,国……堀川,你。”和泉守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重逾千钧,“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堀川眨了眨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在日本人中算是不上不下的一般水准,但却只能够得到和泉守的胸口。他远远地朝着和泉守鞠了一躬,从善如流地说道:“我是您兄长招募来的新任秘书,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

“开什么玩笑!”

堀川茫然地抬起头,和泉守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前,蛮横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抵着他的额头恶狠狠地喊道:“名字,身高,样貌,全都一模一样。堀川国广,欺骗我很好玩吗?还是说你在告诉我我连被你记住的价值都没有?!”

“冷静一点,和泉守先……”

“我,和泉守兼定,你不记得了吗?还有土方先生,你真的可以就这么装作无知无觉吗?”和泉守咬着牙,抓着堀川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些话好像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连站立都变得困难。他推着堀川坐在沙发上,自己也跪了下来。

“亏我还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还真是大胆啊国广,又这么出现在我面前……”

堀川犹豫了一会,伸出手捧住了低头落泪的和泉守的脸庞。他微微用力让对方抬起头,让与自己对视。

“我并不认识和泉守先生。但是,如果和泉守先生感到难过的话,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

他歪头一笑,嘴角的弧度像是天边的一轮新月。

“作为和泉守的秘书,我会一直在这里听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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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堀川指着自己,讶异地睁大了双眼,“但是,会给您添麻烦的……”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早就给这个家伙看店看累了。”和泉守随意地摆了摆手,站在堀川身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一个烟斗敲了头,疼的蹲下去捂着头哇哇直叫。堀川茫然地转身,就看见一位看上去颇为威武的中年男性穿着深灰的浴衣,手里还拿着复古的烟斗,整个人像是从江户城里走出来的武士一般。

“注意点称呼小子,没大没小的。”

蹲在地上的和泉守愤愤不平地用余光瞪他,本人倒是一副泰然自得的样子完全没把和泉守放在心上。堀川叠手冲他鞠躬,毕恭毕敬地打起了招呼:“土方先生,早上好。”

“哦,堀川是吧?”土方岁三把烟斗笼进了袖子里,“阿兼说的也对,你过来帮个工,我出门放心。正好这小子玩性大,你在一旁监督他。”

“说谁玩性大呢臭老头!”

“说的就是你个没大没小的废物!”

两人一站一蹲眼看着又要打起来了,堀川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土方和和泉守同时停止了争吵朝他这里看了过来,他连忙摆了摆手,笑着说:“该怎么说呢,两位关系可真好啊。”

“嘛,毕竟我也为这家伙操了不少心了。”土方和蔼地笑着,然后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出手按住了正打算站起来的和泉守,一边揉着他的发顶一边继续对堀川说,“那情况阿兼已经和你说过了吧?工资不高,有什么事会有补贴。工作就是整理书本,不要让客人私自把书带走,学一学咖啡拉花什么的最好,会给你涨工资。三餐和我们一块吃,住宿的话——”

土方猛然收手,和泉守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却再次被抓住了后衣领提溜起来土方在他的嚷嚷声中笑着用烟斗戳了戳他的脸。

“委屈你在他房间打个地铺了。”

堀川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眼皮,轻声说:

“好。”

和泉守停止了嚷嚷,土方松了手。重获自由的和泉守瞪了土方一眼,一脸心疼地开始整理自己被揉的毛毛躁躁的头发:“哟,今后就请多多指教喽,国广。”

“好的,和泉守先生!”

“叫什么和泉守,这家伙比你小吧?”土方扯了扯嘴角,成功换来和泉守一个恶狠狠的怒视,“叫他阿兼就行了,顺口。”

“喂,就工作而言我可是前辈哦前辈!”

“那就给我有点前辈的样子啊小屁孩。”

“谁是小屁孩啊臭老头!”

“给我稳重一点,呆瓜。”

“那,折中吧。”

堀川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个人同时转头看他。少年站在清晨的阳光里,笑容是刚从田间撷下的向日葵。

“今后请多指教,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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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些了?”

“是的,今天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辛苦了,和泉守先生。”

和泉守揉了揉眉心,堀川把整理好的文件抱在怀里。不得不承认歌仙的眼光非常好,堀川比他之前辞退的几任废物篓子都要靠谱的多,聪明又敏锐,还非常地善解人意能言善道,让和泉守不由地刮目相看。

“不好意思啊,第一天入职就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和泉守看着堀川在办公室里忙碌的背影,“一会一起去吃个饭吧,算是补偿。夜里交通管制,你出行也不方便。”

“不胜荣幸。”

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和泉守托着腮,给常去的餐厅发了短信。收到回复后他伸了个懒腰,拿起车钥匙喊上堀川一块下楼去了。一路上堀川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时不时和和泉守闲聊两句让气氛不至于过于尴尬。和泉守答得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后视镜中映出的堀川的面容上。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啊……

目的地是一家法国餐厅,进去之后就有人来引路。坐下之后不用和泉守吩咐,后厨就已经按照他的习惯端上了前菜和醒好的玛歌。和泉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把堀川的杯子拿了过来:“尝尝看,虽然不是最经典的八二年,但味道应该也不错。”

“谢谢,和泉守先生。”堀川接过了酒杯,细细抿了一口。和泉守看着他,突然就有些难过起来。

曾几何时,他也指着市中心的霓虹缤纷对另一个人大言不惭地宣誓说,将来要带他去享受有钱人的纸醉金迷,再打包他们的残羹剩饭回来打发老头子。那个人会笑着说好啊好啊等兼先生大学毕业了我们就去那里,另外不能给土方先生吃剩饭。

现在的他动动手指就有珍馐佳肴,什么宝贝都不在话下。然而他早就没了可以打包回去的地方,也没了陪在身边的人。

正餐吃完等甜品的间隙,和泉守给自己倒上了今天的第五杯酒。堀川皱了皱眉头想要说点什么,和泉守却先一步截住了他。

“虽然之前有点失态,但我想你大概也清楚了来龙去脉。”和泉守晃了晃酒杯,红酒在灯光下浓郁得仿佛沉积的鲜血,“我有一位故人,和你同名,同姓,长得也一模一样。”

“那家伙是我的恋……不,说不定只是我在单相思而已。”

堀川安静地听着,神色是菩萨一样的平静。和泉守自嘲地笑了笑,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液。

“你们很像,直到现在我也没办法区分。所以堀川,如果不想惹上麻烦的话最好还是离我远一点吧。你很优秀,去哪里都不会缺少工作。继续留在我身边的话,我怕哪一天我会忍不住把你当做另一个人。”

和泉守停顿了一会,把酒杯放到了桌上。空荡荡的玻璃映着昏黄暧昧的光,整个世界在其中模糊不清。

“如果你是他的话,留在我身边。如果不是的话,请快点离开吧。”

“不要给我无谓的希望,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和泉守先生,您喝多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和泉守直接站了起来,揪着他的衣领,给了他一个沾着酒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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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先生,该起床了哦”

“嗯,嗯,嗯,我再睡一会……”

“已经六点半了!上学会迟到的!”

堀川毫不留情地掀开了被子,睡成一个大字型的和泉守勉强把眼皮撑开一个缝,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胡乱地抓起衬衫往身上套。堀川耐心地帮他穿好衣服,在他迷迷糊糊刷牙的时候拿了梳子一点一点帮他整理长发。在堀川的鼎力相助之下十分钟后和泉守人模人样地下了楼,坐在餐桌上开始吃早饭。早早就醒的土方吃饱喝足拿了报纸坐在那里,瞥了一眼和泉守后叹了口气。

“你的书包呢?”

“国广一会帮我拿下来。”

土方翻了白眼,不想搭理这个生活九级残废的三岁小孩。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用着找书店员工的钱给和泉守雇了一个保姆,资深的那种。

和泉守早饭快吃完了,堀川也拎着收拾好的书包下楼了。土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拿过餐巾纸递给和泉守,后者随意擦了擦嘴结果书包揉了揉堀川的头就出门上学去了。目送着和泉守走远后堀川转过头冲着土方点头致意,开始收拾桌面。

这比保姆贴心多了,童养媳吧。

“我说堀川啊。”土方把手上的报纸翻过一页,“你也不要老是惯着阿兼,那孩子容易蹬鼻子上脸。”

“没有啊,兼先生对我很好的。”堀川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大大笑容,“我总想着,要是能多帮他一点就好了,现在的我还有很多事情帮不上忙。”

土方叹了口气,放弃了和这个被和泉守兼定蒙蔽了双眼的孩子交流。

堀川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就转身去了厨房,土方放下报纸把折叠桌收了起来放到一边。收拾好之后土方坐在吧台后面继续看报纸,堀川拿了扫帚开始扫地准备迎客。七点钟一到土方就放下报纸出门去了,堀川接班坐在吧台后面,开始他一边学习一边看店的日常生活。

中午,土方懒洋洋地散步回来,堀川已经做好了午饭等着,两个人一同用餐。土方是标准的食不言寝不语老年养生好男人,堀川也跟着文静起来。简单用过午饭堀川主动收拾桌子,土方拿了烟斗在手里却没点。他晃悠着烟袋,漫不经心地像是在随口感叹今天的太阳真适合晒被子:

“堀川,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讲讲的。”

堀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愣了片刻之后转向土方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好的,我知道了!”

“阿兼那小子不懂事就算了,小孩子要多依靠依靠大人,这种道理你总应该明白的吧?”土方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记着,你在这里住下,不是来当帮工。我和阿兼早就把你当做家人了,明白吗?”

堀川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说:

“嗯,我明白的。”

堀川抬起头,将这小小的书店尽收眼底。书架是漂亮的木黄色,琳琅满目的书本按照类别规规整整地放置在上面。尽头有小小的楼梯,旁边是简单的厨房,上去之后则是两间小小的卧室和间歇性停水的卫生间。走廊的木板踩起来嘎吱作响,泛黑的墙壁左缺一块右缺一片。

明明是这么破烂的地方……

“这里,也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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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人数从两个人减少到了一个人,和泉守就理所当然地享用了双份的甜品。布丁甜的发腻,他食不知味地大口吃完,再起端起酒杯连玛歌都开始发苦。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急躁,先不说真的同名同姓同样貌这种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算他真的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堀川国广,如果真的忘记了一切,那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如果只是假装忘记,那接近到他身边一定有着堀川的理由。最好的做法就是佯装不知,放任他露出破绽。

无论如何,在最开始就完全摊牌简直是最坏的打算。

但是,没有办法。

和泉守放下空了的酒杯,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一想到在自己身边的是堀川国广就没办法冷静下来,一想到这个人离开了他五年他就没办法冷静下来,一想到这个人是他喜欢了七年的人就没办法冷静下来。

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只想让堀川国广给他一个痛快,让他赶紧死了这条心。所有的利弊被他甩在了身后,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他一个人走出餐厅,街道的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高束的马尾在风中凌乱飘扬,和泉守下意识地想把手抄进口袋里,在腰间晃了晃才反应过来高定的西装没有口袋这种破坏美感的东西。想想也是,正常的总裁出入都带秘书,自己只要负责决策就行了。但他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再怎么样在外表上包装粉饰,骨子里依旧是个外城来的乡下人。他看不惯内城的喧嚣不夜,不适应财阀的特权高贵。就好像他永远都弄不明白每天七点之后的交通管制到底有什么意义,在高架上畅通无阻的人只会说,你看,那些贱民在地上跑来跑去,像不像一脚就可以踩死的蚂蚁?

他在寒风中呼出一口热气,慢慢地往家走。车子什么的他也不想管了,明天找人处理吧。想到这他从裤兜里把手机拿出来给歌仙打了个电话,响了好一会那边才有人接。和泉守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说:“你是故意的吗?”

“你说什么呢?”歌仙莫名其妙地反问,“新来的秘书如何?我之前考察过他,辅佐你应该绰绰有余……”

“我说,你是故意的吧之定。”和泉守毫不客气地直呼自家兄长小名,“你把我领回去的时候就查过土方先生,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堀川国广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歌仙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不,我只知道你是被土方岁三养大的。剩下的事情你不愿意细说,我就没有深究。”

“那我现在告诉你,堀川国广也是土方先生收养的孩子,和我在一起待了两年。”和泉守抬起头,今晚的夜空没有星星。霓虹闪烁之下,连月华都黯淡了。人间的繁华喧宾夺主,他抬起头去找星光,像是在追寻过去的旧梦,“我喜欢他,可惜他死了。”

“然后五年过去了,一个同名,同姓,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我面前。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和泉守猛然将手机扔了出去,他知道这件事也许和歌仙有关系,也许和他没关系。但这不重要,他的心里此刻只有火在烧。他踉跄着迈出步伐,天地无序旋转,他扶着墙才勉强维持了站立。

“迷兮复惘兮,吾心恋恋正如痴,徘徊何所从。”

和泉守苦笑一声,甩甩头把一切杂念都扔出脑外。他迎着暗淡的月华,大声朗诵着俳句。

“人世皆嚷嚷,樱花默然转瞬逝,相对唯顷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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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方先生还会写俳句的吗?”堀川惊奇地看着吧台上的手稿。和泉守瞄了一眼,旋即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他就会写点没意思的东西,之前自费出了一本俳句集,除了冲田先生和近藤先生就没有第三个人买,也不知道有个什么意思。”

“诶?我倒觉得土方先生写的挺好的。”堀川捏着下巴一脸认真,“迷兮复惘兮,吾心恋恋正如痴,徘徊何所从……兼先生不觉得很美吗?”

和泉守耸了耸肩膀,无聊地转起了笔,“国广,想喝咖啡。”

“来了。”

堀川放下了土方的手稿,整理好放到了绝对不会被咖啡机弄脏的角落里,然后熟练地拿出咖啡豆开始给和泉守煮咖啡。和泉守转了会笔之后就继续写作业,他和国文课本简直就是相看两生厌,僵持着谁也不认识谁。和泉守单手托腮皱着眉头试图破译密码无果,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不要叹气,好运会飞走哦。”堀川把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摆在了和泉守面前,漂亮的白瓷杯里还做出了完美的心形拉花。和泉守毫不在意地灌了一口,连声赞叹堀川手艺不错,堀川帮他把课本作业全都收拾到一边防止溅上咖啡渍,闻言只是一直笑着。和泉守躺在椅子上喝咖啡,闭着眼睛表情仿佛吸到木天蓼的三花猫。堀川转过身去清洗咖啡机,一边洗一边闲聊问道:“最近土方先生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啊,每年都这样,快入秋了就会忙起来。”和泉守就着咖啡打了个哈欠,“这家书店又不怎么挣钱,他和冲田先生近藤先生他们一块在外面有生意的。”

“欸,是这样的吗?”堀川眨了眨眼睛,“真看不出来啊,土方先生居然还是个生意人。”

“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种情况吧。”

和泉守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在一边,把作业本扒拉回来继续写。堀川把杯子拿过去一块洗了,结束之后就坐在和泉守旁边翻看和泉守高一的教科书。日头逐渐西斜,堀川按开了桌上的台灯,洁白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吧台后的方寸空间。堀川单手托腮侧脸看着和泉守的侧脸,目光轻抚过他的眉梢眼角,安静地笑了起来、

“兼先生以后想去哪所大学?”

“我?应该不会离开这座城市吧,土方先生还有冲田先生他们都在这里。”土方本人不在的时候和泉守倒是会好好地使用敬称。他拿着笔抵着下巴,望着挂在天花板上的暖橙色灯泡,“嗯,就考市中心的A大好了。虽然离着外城有点远不过,一周肯定能回来一趟。”

“听起来真好啊。”

“嗯,那是当然。到时候我在内城找份工作,带你去吃大餐。让我想想……先点三斤小龙虾!”

“兼先生,小龙虾可不能算大餐哦。”

“那就大龙虾,反正到时候你想吃啥就点啥。吃完了再把剩饭剩菜打包带回来给他吃。”

“兼先生!不能给土方先生吃剩饭!”

“反正他也不在意的吧。总而言之,还是要先考上A大再说。”

“兼先生的话,一定能够做到的。”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说起来国广,我们啥时候能吃晚饭?”

“等土方先生回来。不过,我先去准备一些小食给您吧,请在这里稍等。”

和泉守歪头目送着堀川离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许。他在原地静坐了一会,回过神来一低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草稿纸上写了好几行“堀川国广”。

和泉守伸手抚过那些字迹,长长的黑发从耳侧垂落半缕。手上的笔转了一圈,他挑着眉毛,在每个堀川国广的名字旁边,都写上了“和泉守兼定”。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就好像仅仅是在杂乱的草稿纸上把两人的名字写在一起,就可以换来现实中两个人的永恒。

那个时候和泉守兼定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

-9-

宿醉的后果就是头疼欲裂,和泉守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脑壳像是被自称文人却力速双A的便宜哥哥用沉重的书籍以物理的方式教导了一晚上俳句。他揉着脑壳,烦躁得恨不得徒手撕两份报表缓解一下情绪。头晕眼花了好一阵后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神志,长出一口气后翻身下床打算去找点吃的垫垫肚子。结果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了一阵好闻的香气。和泉守揉了一把满头的乱发,勉强拉出一个尚且能看的造型出来,迈步走进了厨房。

堀川国广围着围裙站在炉灶前,听见声音举着勺子转过身,冲着和泉守笑了笑:“早上好,和泉守先生。”

“你……”

“昨晚歌仙先生给我打电话询问了发生什么事,了解情况后他对我说您喝多了酒失去了联系。”堀川含笑截断了和泉守的话头,清晰快速地陈述了昨晚的经过,“向酒店工作人员询问后我找到了喝醉的您,您将我认错之后对我十分信任,就把住址和钥匙一并给我了。我开着您的车把您送了回来,熬了醒酒汤也煮了粥,你要尝尝吗?”

和泉守使劲想了想,好像昨晚依稀是有这么回事:他见到了国广,什么也管不了了抱着他就哭着问你为什么不认我了,然后拉着国广的手让他陪自己回家……

“你不怕我吗?”和泉守两手抱臂倚着门框,冷冷地看着堀川忙碌的背影,“面对着强吻自己的男人,你还好心地把人送到他家?你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吗?”

“不会,因为和泉守先生是非常温柔的人,”堀川盛了碗醒酒汤在一旁冷着,又搅拌起了砂锅里咕噜冒泡的白粥,“毕竟昨晚的和泉守先生看上去……真的非常伤心。”

“一个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如此伤心,那他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我哥哥就是这样的。”

“你有哥哥?”

“嗯,有两个哥哥,都是非常好的人。”堀川又盛了两碗白粥出来,“不过其中一位之前生了重病,是歌仙先生帮助了我们家里才勉强度过难关。我也是为此前来应聘,成为和泉守先生的秘书的。”

“所以在我偿还完恩情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清澈透亮的醒酒汤被端到了面前,和泉守与堀川对视了几秒,一言不发地接过汤碗一口喝了。堀川把两碗白粥端到了餐厅,和泉守去简单洗漱后就到了餐厅坐在了堀川的对面低头开始喝粥。

他现在好像没什么正当理由能赶这位堀川国广离开。

意识到这点之后,和泉守冷漠地用筷子戳了一下碗底。堀川在他对面端着碗喝粥,和泉守扒拉了几下米粒,有些食不下咽。

那他现在应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完全无关的陌生人?失忆了的堀川国广?还是一个狠心到摒弃过去的混蛋?

脑子里一片混乱,和泉守沉默地吃完了一碗白粥。堀川帮他收拾了碗筷,一瞬间的熟悉感让和泉守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扣他的手腕,然而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不一会厨房传来了洗碗机运作的声音,堀川从厨房走了出来,掏出手机给和泉守报告今天的工作日程。出于对他宿醉的考量堀川只安排了一些很简单的工作,都是在家用电脑开两个远程会议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和泉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开口问道:“你一直和两个哥哥生活在一起吗?”

“是的,我们兄弟三人一直生活在内城。小学,国中,高中都有纪念册。父母之前和歌仙先生有过合作,但是投资失败破产了。二哥也卧病在床,歌仙先生帮助了我们、”堀川像是不知道和泉守的意思,又像是完全预判了和泉守的想法,“我之前一直帮着父母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歌仙先生想起和泉守先生身边的秘书一直没有定任就让我来试试了。”

听上去非常合理,没有破绽。但和泉守依旧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人,还这么凑巧地让他全遇上了。

说到底,当年土方岁三收养堀川的时候就对他的背景不甚了解,和泉守一直当他是普通的,和暗巷中绝大多数人一样没有身份的流浪儿。仔细追溯,从头到尾他对堀川国广的了解也不过是外貌姓名这样可以随意更改的东西罢了。

和泉守自嘲地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没理会一旁的堀川,自顾自进书房去了。堀川从堆在沙发旁的简单行李中拿出电脑包,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也开始了办公。

一时间屋子里万籁俱寂,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不时响起。

-10-

“等一下!兼先生,我不太适合吧……”

“有什么关系啊,国广的话一定会非常帅气的。”

“问题不在于这个……”

“那你怕疼?”

“倒也不是。”

堀川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笑了起来。和泉守倚在门框上看他,正午的阳光恰好映在他瞳孔里。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和泉守移开了目光,小声嘟囔了起来:“嘛,你不愿意就算了。”

“不,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对我这种人来说没什么必要。”堀川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歉意地笑了起来,“但是,如果兼先生觉得打耳洞会更好的话,我也想尝试一下,做出一些新的改变。”

“真的?你同意了?”和泉守的神色一瞬间雀跃了起来,旋即他就意识到了这样不好,连忙把脸沉了下去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不愿意的话也不要勉强,我就随口一说。”

“不,仔细想想还是非常帅气的。”堀川笑着走到了和泉守的身边,“那我现在去?”

“嗯,然后银饰的话我已经买好了,要先戴一段时间,否则会发炎。”和泉守不经意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和堀川相遇之前他就给自己打好了耳洞,前两天突然心血来潮地想让堀川也去试试。不管怎么说堀川也是附近有名的帅小孩,然而这位家务全能的满分助手对自己的外貌已经粗枝大叶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他连鞋带都是直接打个死结丝毫不在意美丑。和泉守看着就觉得非常不爽,决定让堀川改良一下自己的形象。

“欸,那兼先生当年没事吗?”

“我?没注意发炎了一段时间吧,因为一次性打的有点多……”和泉守再次捏了捏耳垂,依稀回想起当年他和土方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结果一低头就看见堀川一脸担心地看着他,牙齿咬着下嘴唇,大眼睛水灵灵的。和泉守罕见地有些尴尬起来,语焉不详地随口敷衍,“啊不过那是正常现象,一两天就好了,没感觉的。”
“怎么可能没感觉呢!”堀川不假思索地否认道,“兼先生真是的,粗枝大叶,完全不知道怎么爱惜自己。”

“我、我这叫有男子气概!说起来堀川你还不是连自己的毛衣穿反了都察觉不到!”

“兼先生这样,要是我不在了可怎么办啊……”

和泉守愣了愣,然后沉默地上前一步,一把把堀川搂进了怀里抱住。

“这不是有你在嘛。”他把自己的下巴垫在堀川的发顶上,阳光晒得他后背发热,连带着耳朵根都被烫红了,“我不会离开你,考大学了我也不住校,没课就回来,我们每天都要见。或者我们两个人一起在内城租个房子,想起来了就回来看看土方先生。”

堀川窝在和泉守怀里,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阳光一般的温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好啊。”

“兼先生去哪里,我就在哪里、”

“一言为定。”

“嗯。”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我来吞。”

“不要连惩罚也抢走啊混蛋国广。”

“好好,我知道了。”

-11-

“已经拿到,麻烦你了。”

和泉守放下了刚让人送过来的新手机,坐在办公椅里左右转了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堀川国广的履历,确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富家公子的半生。

而且,这个堀川国广并没有任何打过耳洞的痕迹。

和泉守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他少年时期就在左右耳朵上各打了三个耳洞,戴着六个耳钉出门招摇过市。后来堀川也被他撺掇着打了两个耳洞,不过堀川说着不要浪费钱一直不同意去买新的耳钉一直带着最开始防止闭合的银制简单耳钉。和泉守被他的勤俭节约噎得无话可说,干脆从自己右耳朵上下了两个耳钉给他。那个时候堀川捧着两枚小小的耳钉,眼中仿佛有万千星辰一般,笑着向他道谢的模样,时至今日仍然历历在目。

所以是真的存在的吗,同名同姓还同相貌的人。不过以堀川的心思缜密,提前做了伪装也是有可能的。和泉守思考着,片刻之后又笑了出来。

说起来为什么呢,确凿的生平放在眼前,他优先考虑的还是这个人是当年的堀川国广这一可能性。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相信吧。想要那个人活下来,想要再见到那个人,所以祈求者奇迹,渴望着重逢。

和泉守苦笑一声,合上了电脑屏幕。

“我可真是有够逊啊……”

他合上电脑屏幕,起身走出了书房。到沙发旁边时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已然睡着的堀川国广。堀川的眼睛很大,有点水灵灵的感觉,平常总是微微眯着一点。自己的头发总是疏于打理,为了不让和泉守念叨才会每天起来整理一下。即便如此,他永远能在五分钟之内处理好和泉守的一头长发。

和泉守蹲下来让自己能平视堀川。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自嘲地笑了起来。

“每次一遇到你的事情,我都会变得奇怪起来啊。”和泉守笑了起来,眉目却是低沉的,说那是即将哭出来的表情也不为过,“无论是从前,还是说现在。”

“到头来,没长大的人好像只有我一个。明明已经不会变老的是你和土方先生才对,真狡猾啊国广。留下这么多谜题让我去思考。我不擅长这些,你明明知道。”

“嗯……”

像是从梦中惊醒,堀川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还蒙着一层水雾,看人的眼神都显得懵懂。和泉守勉强扯了扯嘴角,站起来朝着堀川伸出了自己的手,“去床上睡吧,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和泉守兼定是压榨员工的小气鬼,有损我的形象。”

堀川茫然地歪了歪头,然后伸出手搭上和泉守的:“谢谢……”

和泉守耐心地牵着堀川慢慢站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了客房。站在门口看着堀川脱了外套躺在床上盖好被子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晚安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再怎么犹豫也不是办法,和泉守掏出手机给歌仙发了条短信,收到恢回复之后他扬起了嘴角,抓着手机出门去了。

-12-

“兼先生,挑食的话会长不高哦、”

“我已经够高了,要担心这个的明明是国广你吧!”

“挑食也会让皮肤状况变差,出现痘痘,粉刺,黑头等一系列皮肤问题。”

“……真的?”

“真的。”

和泉守挑高了半边眉毛,将信将疑地拿起了筷子。看见桌上的青菜之后他一脸苦大仇深地朝着堀川的方向又丢了几个眼神,然而后者双手抱臂满脸严肃。和泉守只好长叹一口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壮士断腕英勇就义一般夹起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送进了嘴里。

“……真苦。”

“嘛嘛,忍耐忍耐。”

堀川笑眯眯地看着和泉守,后者拧着眉头叹了口气,犹豫地往嘴里又塞了一根。土方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看着报纸,时不时瞥一眼神色狰狞的和泉守,掩在报纸后面偷笑。和泉守注意到了他的笑声,愤怒地把筷子砸到了桌子上:“喂,笑什么笑啊可恶!”

“嗯,这条新闻真的很有意思。”土方装模作样地把目光移回了报纸上,“内城大财团股价波动,嗯,真不错啊……”

和泉守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地把筷子抓起来。堀川迅速抽了张纸巾帮他把筷子擦了一遍,和泉守虽然觉得没必要也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方便他动作,擦完之后继续苦大仇深地和青菜决斗。

“哟西哟西,兼先生今天很乖哦。”堀川看着和泉守就着排骨汤吃了小半碟青菜,“那晚上来做个咖喱吧!”

“哦,真不错啊咖喱。”和泉守像个三岁小孩一样,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咖喱配上鸡肉可是绝佳美味啊!”

“正好昨天买了鸡肉。”堀川看着和泉守吃完了饭,站起来开始收拾餐桌,“真不愧是兼先生,总能想到最好的搭配。”

“哼哼,毕竟是我。”和泉守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闭着眼睛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噗。”

“喂,老头子你笑什么!”

“公司股价波动,系因公司继承人遭遇恐怖袭击……”

“喔,真是个大新闻啊。”和泉守挑了挑眉毛,语重心长地看向了端着 空碗空碟正准备去厨房的堀川,“国广,以后去内城了记得别离我太远。”

“好的兼先生,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堀川眉眼弯弯地转头冲着和泉守笑,土方一脸看不下去的表情继续低头把报纸翻过了一页。和泉守目送着堀川走进了厨房,然后趴在刚刚擦过的桌子上,侧脸垫在手臂上看向土方:“土方先生。”

“干嘛?”土方头也不抬地继续看报纸,“你小子,每次这么喊我准没好事。”

“啊,倒也不是。就是想问问你,内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内城啊……”土方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怎么,你一个正宗内城人问我这个?”

“我当年才几岁,记得个屁。”和泉守随意地说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趴姿,“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还要给你养老呢。”

“指望你我还不如指望堀川。”土方又翻了一页报纸,“内城挺大的,路很多,楼很高,灯很亮。”

“嗯,然后呢?”

“然后?”土方轻笑了一声,“你还想有什么然后?会飞的蝙蝠侠?会变形的汽车人?”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啊可恶。”和泉守郁闷地鼓起了嘴,随后迅速意识到这样一点也不帅气,于是换上了一副皱眉的表情,“就,只是比这里大吗?”

“大,地方大,人们的欲望也大,心里的空洞更大。”土方淡淡地说,“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在内城感受一下就知道了,那里路上不会有猫,邻居不会和你打招呼,买菜的地方不给打折。”

“呜哇,听起来真糟糕。”和泉守咋舌,“那就这样好了,我以后上完大学就在内城找份工资高的工作,然后每天回来住。”

“……你是傻的吗?”

“反正我肯定会买车啦,很方便的。”和泉守坐了起来,把温度稍低的手背贴上了自己有些发烫的侧脸,“嘛,你可不要太想我哦。”

“谁会想你个小兔崽子。”土方笑骂道,“滚吧滚吧,该复习了。”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和泉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伸了个懒腰之后转身打算去写作业了。走了两步他突然顿了顿脚步,像是随意地问道,“最近都没看到冲田先生?”

土方在他身后翻了一页报纸,然后,像是无事发生一样,随意地说道:“总司他有点感冒,最近在家休息。你去找清光和安定的时候记得戴口罩。”

“……他们两不是上大学去了吗???”

“放假了呀。”

“可恶!万恶的大学生!”

“今年你不也要去上大学了?”土方的声音噙着点笑意,“赶紧给我滚去复习。臭小子。”

“同样的话不要重复第二遍!”

“滚。”

“臭老头!”

-13-

堀川国广醒来的时候,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他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在床上缓过劲确保自己头脑清醒,然后翻身下床,穿了衣服叠了被子开门出去了。

和泉守正坐在餐桌旁,看见他出来了冲他挥了挥手:“哟,晚上好。”

“晚上好。抱歉,给和泉守先生添麻烦了。”堀川站在门前礼貌地朝着和泉守鞠了一躬,“非常感谢您的收留,让您看到我失态的一面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过来吃晚饭吧。”和泉守抓起了筷子,“昨晚上要不是你还在外面露宿呢,真要算起来我先谢谢你。坐吧,饭菜还没凉。”

堀川安然入座,桌上摆了简单的两菜一汤。一道白菜炖肉圆,一道炒青菜,还有一道紫菜蛋汤。肉圆圆圆滚滚,一看就是超市买的,和白菜放一起煮再加上点调料,难度系数一颗星。青菜边缘有点焦,显然没控制好火候。紫菜蛋汤一眼就能看出是拿了超市紫菜里附赠的调料包直接下水煮的,蛋清蛋黄泾渭分明地凝成一坨,难度系数约等于零。

面对这简陋的一餐,堀川脸上的笑容依旧十分和煦明朗。他礼貌地坐了下来,说了一句“我开动了”之后就拿起了筷子。和泉守端起碗,二话不说夹起一个肉圆放到了堀川碗里,随意挥了挥筷子示意他不必道谢之后就给自己也夹了一个。堀川低头笑着咬了一口,然后一脸惊愕地猛然抬起头。和泉守夹着肉圆已经送到了嘴边,堀川猛然丢下饭碗,白瓷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和泉守抬起头,挑了挑眉毛看向已经撑着桌子慌忙站起来的堀川:“嗯?怎么了?”

“……肉圆里面有虾肉。”堀川深吸了一口气,“您……今早给您做早饭时我询问过您的兄长,歌仙先生特意交代过,您对虾过敏,症状十分严重,会导致休克……”

“啊,辛苦你了。”和泉守放下了碗筷,嗤笑一声,拿起手机划拉了两下,然后把手机扔在桌上。屏幕上的光旋转着前进,然后滑到了堀川面前。他低下头,一滴冷汗悄然出现在额角。

手机上显示的是短信界面,内容是和泉守和另一个人的信息记录,收件人上赫然写着之定——也就是和泉守的兄长,歌仙兼定。

“喂,之定,你昨晚喊国广去找我的?”

“是的,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喝醉了,手机摔了,刚换了新的。这之后国广联系过你吗?”

“酒是风雅之物,多饮却会伤身,不要有下次。以及并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做个预防。也就是说他肯定不知道我虾过敏对吧?”

“……当然,所以你自己注意点。还有,别没大没小的,叫哥哥。”

堀川抬起头,和泉守胳膊支在餐桌上,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要怎么解释?让我想想……当秘书之前对我进行了调查?抱歉,我过敏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少了,你是之定特招来的秘书,照理来说昨天你应该刚刚知道我是谁,对吧?”

“我说,你现在想对我说什么,堀川国广?”

堀川低着头沉默,手机屏幕的灯光黯淡了下去。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最后还是他先干涩地开了口:

“兼先生……”

和泉守的表情古井无波,看上去像是没有任何波动。堀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展开过于出乎意料,相认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长达五年的不告而别。之前佯装陌路时他又被迫听了太多和泉守的剖白,那些灼热的话语此刻就像山一样压在他的肩膀上,控诉着他的虚伪。

“我……”

堀川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语都被迫吞进了肚子。

因为和泉守再次站起来,揪着他的衣领,吻上了他的唇。

堀川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和泉守闭着双目沉浸在这个吻中。不同于昨晚餐厅中那个蜻蜓点水的吻,这一次和泉守的攻击性更强,他强硬地撬开堀川的牙关,侵略着,掠夺着,像是在渴求,像是在祈求;像是在喜悦,像是在愤怒;像是在开拓,像是在怀念。堀川只能抓着他的肩膀,被动地承受着。

突如其来,皮肤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堀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见了和泉守灼热而又冰冷的泪水。堀川愣了愣,然后终于无法忍受似地闭上了眼睛,踮起脚,环住了和泉守的脖颈。

-14-

如果那天没有出门好了

如果那天早点察觉出不对就好了

如果那天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无数次,无数次的梦魇。和泉守睁开了眼睛气喘吁吁,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黏糊糊的,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和泉守才坐起来翻身下床。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衣,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大开露出大片皮肤。他随意地把乱糟糟的长发往身后一甩,耷拉着拖鞋走出了房门。

陌生的墙纸,陌生的地砖,陌生的天花板。和泉守翘着一头乱发拿了玻璃杯在水龙头下面接了点直饮水,靠着厨房的柜台怔怔出神。一杯水还没喝完,厨房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和泉守下意识地想要招呼来人帮自己做点早饭,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脚步声并不是那两种他熟悉的脚步声中的任意一种。他沉默着,看着歌仙兼定推开厨房的门,讶异地看向了他。

“早,阿姨六点会过来上班,早饭要稍微等一会。”歌仙也给自己接了一杯水,靠着门框和和泉守面对面,“怎么,还是睡不好吗?”

和泉守不说话,他低垂双目安静地喝水。歌仙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过于介怀。”

和泉守依旧不答话,很难想象两个月前他还曾在街头巷尾神采飞扬,马尾高束耳环叮当,笑声惊起白鸟展翅。现在的他下巴上有着青色的胡茬,眼神中冻了浓重的冰霜。

歌仙陪着他沉默,贵了很久很久,他才听见对面的人轻轻地说:“我不相信。”

像是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和泉守继续说道:“我没有办法相信我的养父是一个恐怖分子,我没有办法相信他会在我考上大学后死去,我没办法相信土方先生和他——”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激动。直到歌仙差点以为他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和泉守又突然停住。他偏过头看向厨房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样暗沉的颜色让他不禁怀疑自己从前和堀川国广所规划的一切幸福,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在这座压抑绝望的城市中实现。

“你的养父,只是对现有的状况不满。他的初衷是好的,只是选择了和时代相悖的错误道路而已。”歌仙低了头,陈述着事实的同时也慢慢地试图安慰自己失而复得的弟弟,“他最近的行动触及了一些人的利益,那些暴徒是有人派去的,但是我们没有证据。”

“你养父的仇注定无法昭雪。和泉守,如果你不希望沉冤,那就不要被仇恨击垮。”

“你是兼定家的孩子,你要振作起来。听着,只要你足够强大,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站起来,把你的仇恨吃下去,攒足了体力站起来往前走……你明白吗?”

窗外,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和泉守突然开始想念他可以无忧无虑睡到被堀川叫醒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一睁开眼,满屋就都是金灿灿的阳光。有人会站在光里,笑着和他说早上好。

“喂我说之定。”和泉守突然开口,没理会歌仙猝然皱起的眉头和关于目无尊长没大没小的说教,放下了水杯说道,“剃须刀有吗?”

歌仙愣了一下,随后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和泉守打了个响指,大步走出了厨房。歌仙刚想长出一口气,就听见和泉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另外,你的提议我接受了。商学院就商学院,给我等着瞧吧。”

歌仙惊讶地转头,然而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衣角。和泉守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对着镜子看了一会,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拿起实木的梳子,抓了一把头发开始梳。他的动作毫无技巧可言,头发又实在太长太乱。几乎没梳一下都能感到揪心的疼痛。和泉守从一开始反射性的龇牙咧嘴,到后来已经完全的面无表情。就好像每梳一下,他的天真和懦弱都被剥掉一层。到最后他把马尾束好,露出那双清澈,浅葱色的眼睛。然而仔细看了,却能在极深处窥见熊熊燃烧的火苗。和泉守又拿起剃须刀剃干净了胡须,再把浴衣的腰带重新绑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抬起头,长久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到最后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贴在镜子上,与自己十指相触。

“土方先生,国广……”他看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以仇恨为燃料的怒火在燃烧。

“你们等着。我一定,让那些家伙——”

“给你们陪葬。”

-15-

堀川国广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细小的灰尘浸泡在浓稠的金色中微微浮动着,安静到令人恍惚。他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被和泉守圈在怀中。和泉守比上次分别时又长高了些,抱着他的样子却委屈得很,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他总是对着和泉守狠不下心,迟疑了片刻,还是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想要回报他。

“……兄弟,我……”

堀川猝然睁开了眼睛,冷汗沁出了额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几乎控制不住地在颤抖。他缩在和泉守的怀里,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留在这呢。

和泉守动了动,半睡半醒的。昨晚他流了太多泪说了太多话,一字一句随着一点一滴烫在堀川的心口。这会子天色尚早,在堀川身边他又是个惯会赖床的。即使如此他也固执地抱着堀川,半点也不肯放。堀川沉默了片刻,把另一边的枕头拿过来举在头上,然后游鱼一样从和泉守的怀抱滑了出去,只留了一个枕头。系领带的时候他回望过去,和泉守抱着枕头一无所觉地还在睡。朝阳为他打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漂亮极了。

堀川忍不住笑。他的兼先生啊,配得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他就该站在光里,前途光明,一往无前。

“早安,兼先生。”堀川轻声说,“该出发啦。”

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

和泉守醒来的时候天光尚且明媚。他对着怀里的枕头发了一会呆,才木然地坐起来。昨晚的欢欣痛苦好像都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了无痕迹,只有他一个人傻。

他顶着一头乱发出了卧室,屋子里静悄悄的。在厨房接了杯直饮水,和泉守刚想起来自己似乎还应该有点工作没处理。他走进书房,却发现本该放着文件和电脑的书桌空空如也。有所预感的和泉守捏紧了杯沿,最终只是长长地出了口气。现在应该干什么呢?他后知后觉地想去找手机,却发现原本应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也不见了。

和泉守披了外套打算出门,指纹锁却纹丝不动。这也能弄坏?和泉守轻笑一声。二十三层的公寓楼,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出路,和泉守反而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瘫在沙发上抬头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忽然感觉到了疲惫。

刚被接回来那阵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坐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也不觉得累。刚接管公司那会他一天一天地连轴转,守着电脑盯着文件熬到深夜也不觉得累。而现在,他只是普通地醒来,这么多年积攒的疲惫突然将他淹没。

好累啊。

和泉守闭上了眼睛

他想回家。

-16-

“喂,喂,小鬼,醒醒。”

和泉守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又忍不住咳嗽。铁锈味充盈着口腔,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恍惚之间谁的臂弯将他托起,有人的胸膛坚实可靠。

“土方先生,你这是捡了个啥?”

“小孩子……土方,你……”

朦朦胧胧地,和泉守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年轻些,一个粗犷些。而贴着他的人等到那两道声音都说完才开了口,直到这时他才听清楚,那是沉稳而温柔的低语:“看都看见了,也是无辜。”

和泉守还想再听,却终究没了这份力气。他两眼一闭,借着身边那点温度,沉沉睡去。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小小书店的二楼客房。屋子装修的简陋极了,原主人一脸不爽地倚着门框叼着狗尾巴草,上挑的眉眼神色淡淡。

另一个人坐在他床边,短发刚过脖颈,落下来的目光日光一样柔和。见和泉守睁了眼,他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和泉守呆愣愣地点了点头,那人笑了笑,朝门口招呼:“总司,端点水来。”

“唉,占了我的屋子还要我来伺候,小鬼记得好好感谢我哦?”倚着门框的人打了个哈欠,出门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和泉守左右望着,迟疑地开了口:“谢谢……你是……?”

“土方岁三。”那人笑着替和泉守掖好被子,又在他额头上摸了摸,“饿了吗,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我说。”

土方岁三的衣袖上有着阳光的味道,拂过和泉守的鼻尖时他用力嗅了嗅。从此之后,土方岁三在他的记忆里就和阳光挂了钩。他爱看报纸的老爹,他恩威并施的养父,他一直憧憬的偶像……

还有冲田总司和近藤勇。一个虽然总是和土方岁三斗嘴但是会笑着俯下身摸他的头还给他塞糖,一个虽然有些粗枝大叶经常需要土方在旁协助但是永远笑着说没关系还给他筹划上学。他的童年吵吵闹闹,却是最安详不过的。

他身体刚好那会土方岁三原是想着要将他送回内城,和泉守年纪小连自己家都不知道在哪,土方就牵着他在城里乱逛,走到哪就问他有没有印象。和泉守其实连自己为什么会半死不活地倒在外城的暗巷都不知道,转内城对他而言与其说是找家不如说是和土方岁三一起逛街。这个时候的土方还没被漫长的带娃生活磨练出一身治人的本事,和泉守累了就抱着他走。和泉守趴在他肩头吃着可丽饼,对内城的印象尽数湮灭,只剩下了可丽饼的甜味。

后来土方半跪在和泉守面前与他平视,说,他没办法大张旗鼓地为他寻找父母,问他是要跟着自己还是去孤儿院等待他的父母前去寻找。六岁的和泉守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了土方岁三的手。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熊孩子上房揭瓦,磨得稳重冷静的土方先生撸起袖子跟着上方把人提溜下来打屁股。十岁的和泉守嘴上功夫愈见厉害,连带着土方岁三也从被近藤和冲田联合吐槽的老实人进化到了可以随口挪揄回去的境界。为人父的抄起竹板笑着骂道臭小子赶紧滚,十二岁的和泉守背着书包笑嘻嘻地跑出了家门。

后来冲田收养了两个孤儿,熊孩子又变多了,还各有各的熊法,难缠指数几何倍数往上涨。三个大男人对坐发愁,冲田总司把叼草的习惯都改了。

再后来……再后来和泉守又把堀川国广捡了回来。孩子人数增加了,三个家长却轻松了不少。冲田总司高高兴兴地又叼起了草,距离他刚见到和泉守时二十岁的风华正茂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八岁的春天,和泉守刚参加完A大的入学考试,兴冲冲回到家,迎接他的却不是堀川的笑容和土方的问候。

小小的书店硝烟四起,火舌舔舐着蔚蓝的天空。和泉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想也不想地往火海里冲。若不是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拉了他一把,他是要与他的家共死的。

这之后和泉守才知道,原来冲田总司早就病逝了。近藤勇也被逮捕,土方岁三自知末路将至,便将和泉守的后路托付给了他们。

“你兄长很快就会来接你。”大和守安定把马尾高高扎起,与和泉守记忆里的冲田总司像极了,“我和清光也算是目标,必须得开始逃了……兼定家会保护好你的,有缘再见。”

“别死了啊。”加州清光倚着门框,嘴里还叼着根草,“否则土方先生肯定又要把你吊起来打。”

“我跟着你们走。”

“可你什么也不知道,和泉守。”大和守安定把手枪别在腰间,“没受过训练,没参与过什么,带上你只是累赘。”

“再说了,赶紧去把兼定家抓在手里不好吗小少爷?”加州清光手里转着小刀似笑非笑,“到时候我和安定就靠你养活啦,拜拜~”

和泉守只能沉默。是了,他们说的对。自己一无所知,一无是处……但他总得做点什么,总要做点什么。

他还活着,一切还没结束。

-17-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和泉守盘算着歌仙也差不多反应过来了。老实说这些年他确实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他总觉得歌仙已经看出来了——毕竟他把对方派来的秘书裁了一个又一个,而他管理的公司其实都是兼定家的子公司,真正的资源都掌握在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手上。堀川国广带走了他的资料,伤不到他的根本。大不了从此担个色令智昏的名头躺在办公室里,正好他乐得清闲,还能打个掩护。

他只是……

和泉守摇了摇头,打开电视打算看点新闻解闷。还没调到合心意的台,玄关就传来了敲门声。和泉守瘫在沙发上懒得动弹,提高了嗓门大喊:“门坏了我也打不开,自己想办法吧!”

门外面没声音了,和泉守继续看电视。

这也嘈嘈那也杂杂,其实也没看进去多少。和泉守在心里打着算盘,也不知道堀川会把那些资料带给哪一家,左右都与他无关就是了。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正打算去倒,就听见门口一阵巨响。他回过头,歌仙脸色踩着尘土飞扬走进来,西装袖子上还沾着木屑。

“跟我走。”歌仙的脸色相当难看,面沉如水不外乎如是。和泉守没什么意见,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移动到了玄关:“事先说明,人是你派来的。”

歌仙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他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快速地走了出去。和泉守跟着他下楼,黑衣的保镖为他们拉开车门。车子发动后和泉守才觉出些不同寻常来——车窗玻璃似乎格外厚实,像是防弹的。

“长话短说,我应该和你提过你是因为集团斗争才被追杀,离开家被土方岁三收养了十二年。”歌仙的眉头绞得很紧,“这种现象不是个例,内城几家的继承人基本都是被追杀着长大的。这地方乱的很,警察都不怎么管。”

和泉守敷衍地点点头。当年土方岁三只能带他徒步乱转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他自有立场,不便露面。另一方面更是怕他刚把消息传出去,杀手就比寻亲人来的更快。

这就是内城。财阀一手遮天,集团互相倾轧。土方岁三等人冷眼看着这一城糜烂,甘愿自燃。

“但是国广家那边有点特殊……你应当是没听过,五年前就败落了。”

和泉守皱了眉,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国广……五年前?”

歌仙点了点头:“我之前以为堀川是国广家的小公子,他们家破产之后二公子山姥切一直卧病在床,想着实在可怜再加上他办事利落就指给你了……是我欠考虑。”

“所以他是?”

“影子,或者说替代品。对外声称这是国广家的第三个孩子,实际上却另有其人。五前国广家的小公子被人追杀,抢救回来之后在医院一直躺着,去年才做完康复训练……现在想来怕是一年前就油尽灯枯,影子噬主啊。”

和泉守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面上却还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恐怖袭击。”歌仙低声说,“有人疯了。”

和泉守早就看内城不爽了。

正如土方岁三所说,这里路上不会有猫,邻居不会和你打招呼,买菜的地方不给打折。权力就是一切,金钱即是特权。他见过富家子弟纵情声色,玩死了陪酒女也不过赔点钱了事。为了继承权同室操戈,到最后唯有一人踩着同源的血肉上位。人情往来冷漠到摇一摇就能听见金币晃动的声音……太没意思。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作为土方岁三的养子,发自内心地希望内城毁灭财阀倒闭,也不奇怪吧?

所以和泉守其实不并紧张现在的事态。他只是……想起了堀川国广。

现在的他,会在哪呢?

-18-

“你不逃吗?”

土方岁三把手中的报纸翻过一页,眼皮都没抬一下。堀川国广低头擦着桌子,面上的笑容一分不减:“我跟着土方先生就好。”

土方岁三挑了挑眉毛,话中也带笑:“你早猜到了。”

“大概也只有兼先生会觉得土方先生确实是在做生意。”堀川擦完了桌子,转头把椅子一把一把推回去,“也不难,土方先生也从未想过刻意隐瞒于我。”

“总不能让你们平白被我们连累。”

“兼先生信了很多年。”

“内城也有他的家人。”

铁制的椅子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世界安静极了。土方岁三放下了报纸,郑重地看向了背光而立的堀川国广:“你也回去吧。”

“我家在这。”堀川国广的声音很轻。日薄西山,余晖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我走了,怕是连个扫地的人都没有了。”

土方岁三长久地凝视着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上楼去。堀川顺从地点了点头,踩上楼梯的时候最后回望了一眼。书店外的路面崎岖不平,一个接着一个的凹陷盛了几片午后的阳光。和泉守兼定还没回来,他不该再回来了。

火烧起来的时候,堀川国广坐在床边上,内心平静得很。自己平常待在书店里从不外出,再加上土方岁三是个低调惯的,来追杀的人似乎只知道他有一个养子。所以只要家里有两具尸体,就能保住另一个。这没什么,他本就是影子,只不过现在换了个主人。不是被安排,不是被指定,是他自己选的。

有光就有影,他心甘情愿做和泉守的影子。

……他只是没想到,原来影子也会有感情。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老实说他已经快记不清山伏国广的样子了,但那人踏着火焰而来的时候他还是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兄弟。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他假借着其他人的姓名身份,装模作样地和这些少爷度过了一小段时光。

即使如此,山伏国广还是来救了他。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这之后便是让人晕头转向的颠沛流离,一切都乱了套。他暂时顶回了国广家三公子的身份逃过一劫,转头便是内城的大洗牌。以对土方岁三等人的攻讦为起点,本是参与者的国广家却被反插一刀,从此一蹶不振……

一切都是骗局,身在其中,堀川才看明白。他的家不过是个引子,勾的众多财阀露出破绽,然后被一举击破。

他作为国广家的三少爷忙了许久,到最后一纸通告落了文。他被架在了失去主人的位置上兀自挣扎,五年后兜兜转转,又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光身边。

多么光彩夺目啊,烧得他快化了。

影子没了光就该消失了。而光芒太盛,影子也留不下。

-19-

歌仙还是太放心他这个野小子了,和泉守这样想着。

他轻巧地翻过栏杆,夜色深沉,没有人发现他。外紧内松,和泉守乐呵呵溜出去,高束的长发与天幕近乎同化。他矮身前行,用仅剩的一点现金打了车。最后一段路实在是没钱了,只好步行过去。他身上还穿着白天随意挑的白色圆领卫衣和黑色牛仔裤,两手抄兜,帽子带好,他懒懒散散地踩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每一步都踩着月光。

“哟,”目的地前,和泉守停下了脚步。他随手将兜帽取下来,“好久不见……也就一天?”

“晚上好,兼先生。”

堀川国广从地上坐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刚睡了一觉。

明明身后只是一片废墟,他却能睡得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一句天赋异禀。和泉守静静地看着他,最后只是眨了眨眼睛,站在原地说:“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没什么。”堀川笑得眉眼弯弯,“这可不是兼先生该来的地方啊,太危险了。”

和泉守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顿了顿,人已经到了堀川身前。月光照在他身后,漆黑的影子笼了堀川满身。

“这是我家。”

堀川没有说话。这里的回忆并不属于和泉守一人,他们在内城汲汲营营这么些年,见过纸醉金迷见过灯红酒绿,最后的归处也不过是一片烧焦的废墟。

如同他们的人生,花团锦簇过,最终都归于灰烬。

“你想做什么?”和泉守转过头与堀川对视,“你有什么目的?”

“兼先生不明白吗?”堀川静静地看着他,“我以为您明白。”

“你想我明白什么?”和泉守轻声说,“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甚至不来见我。”

没有人再说话了。堀川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和泉守也没有继续开口。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夜风吹彻两个曾经无话不说的男人之间的沉默,过了许久才被打破。

“我想这城不再分内外,人不再分贵贱;我想孩子们能安心地走在街上,抬头能看见蓝天而不是财阀的广告。兼先生,钱在内城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买地,买权,买命……可它不应该也不能做到这么多。”

他平素是个安静的性子,人生格言大约是少说多做,在和泉守身边总是以辅助者的形象出现。可和泉守也同样知道,那只是堀川甘愿。只要他想,他会比任何人都要锋利。就像此时此刻,堀川看着他。眉眼分明带笑,眼睛里却带着刀锋。

“政府被完全架空,财阀制定规则。信息监控无处不在,没有什么永垂不朽。我这样的影子能够存在,也正是钻了这样的空子。反正只要钱给的够,任何人的身份信息都可以随意修改。财阀之间倾轧争斗,甚至肆无忌惮地追捕暗杀,也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审判他们的存在。”

堀川深吸了一口气,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可他沉寂了太久太久,而他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总是明白自己的。

“这不对,兼先生。这世上最为坚固不化的该是公理与正义,而不是金钱和暴力。”

“我知道,”和泉守看着他,“可是为什么……”

“我没有时间了,兼先生。”堀川笑起来,“没有时间了。”

-20-

如果给这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声音排个序,重症监护室外的安静绝对可以排进前五。堀川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任由那样的安静将他笼罩。

“熊猫血又是先心,能坚持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告着判决结果,“半年内找不到合适的心脏源,就赶紧准备后事吧。”

他说完就走了,只留下堀川一个人在原地。说来也奇怪,这样的病情一开始觉得难以承受,到了这一步反而轻松了些许。堀川试着提起嘴角,发现自己成功地做出了微笑的表情。于是他真的笑出声,然后把脸埋进了双手的手掌中。

说是半年,可也是在每天在最高级病房吊命的情况。可如今国广家衰败至此,就算山伏如何地拼命奔走,依旧是供不起山姥切的医药费的。没有这样的专业环境,山姥切的生命又还能剩下多少呢?

堀川没问医生,总不会比半年更长。

门上头的红灯转绿,护士推着昏迷不醒的山姥切出来了。堀川匆忙起身,跟着移动病床一道去了高级病房。护士给山姥切接好管子就离开了,病房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堀川看着病床上山姥切暗淡了光泽的金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眶的酸涩。

他记得自己刚到国广家的时候十二岁,人生地不熟,第一次见到那样奢华的、像是电视里面才会出现的城堡一样的别墅,就连呼吸都收敛着声息。他在国广家吃穿用度为了求真都是照着真正小少爷的标准,心里却知道自己全然是个替死的棋子,是以从来都恪守本分,不在国广家人面前晃悠,自己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待着。某天他正打算自己照常找个角落待着,转过一个拐角,却和披着块白布的山姥切国广撞了个正着。

那天两个人缩在同一个角落里说了什么已经全然忘记了,留存在记忆里的只剩下山姥切要去医院体检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和你聊天很高兴,兄弟。

自那天起,堀川国广有了一个兄弟,后来有了第二个。天长日久,堀川甚至快要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替身,

直到他开始发挥作用的那一天。

他从来不知道国广家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找一个替身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影子到底有什么用处。毕竟如果是为了保护真正的继承人,足够的保镖也可以达到具体的功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父亲早就知道了灾不可避。而山伏志不在此,山姥切先天不足,唯有“堀川国广”有可能继承国广集团。而国广家遭难并不是破产清算,也不是司法审讯,而是过于简单粗暴的杀人灭口。

也是,那些人已经成为了权力本身,又怎么会浪费精力去折腾那些弯弯绕绕呢?国广家就算是被灭门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去追究。

不可避的灾祸,也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发过北区最大财阀的几句牢骚罢了。

人命如此轻贱,放在天平上称重,比纸币都轻。

“很快就会好的,”堀川看着病床上的山姥切喃喃自语。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兄弟。”

-21-

大和守和加州按照计划赶到废墟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和泉守一个人坐在土方书店的废墟上,单手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加州环绕四周,确认没有威胁之后就把手枪贴身收好,毫不见外地在和泉守身边坐下:“什么情况?”

和泉守没答话,只是问他:“什么情况?”

加州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地说道:“哪有你这样的……算了,带着耳朵听吧。内城现在乱翻天了,你那招挑拨离间确实有用。东区和西区的已经撕破脸皮了,我们来的时候还在火并,最后谁赢都讨不了好。”

“北区封城了,”大和守跟着补充道,“难民都在往南区逃窜,歌仙正在组织收容。”

和泉守“嗯”了一声就没继续说话了,清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怎么,这不是你等了这么多年的结果吗,怎么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

和泉守苦笑了一声:“是啊,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他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反常,加州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番,最后还是选择妥协:“算了,也算是为冲田先生他们报了仇了。有想好今后干什么吗,大少爷?”

本以为会得到同样迷茫的回答,和泉守却点了点头:“想好了。”

加州大吃一惊:“真的吗?我和安定两个人都没想好。”

“那是你们俩傻,”和泉守瞥了他一眼,“本大爷聪明绝顶,怎么会和你们一般见识。”

“你这自恋的毛病……算了,接下来打算去哪?就算你想回这来,也得先把房子建起来吧?”加州站起了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串车钥匙在手上上下抛接,“去哪我送你,现在可没人有功夫查交通管制。”

“随便吧,”和泉守忽然往后一倒,整个人躺在废墟上,“随便吧。”

加州皱起眉,刚想继续说点什么,一直在旁边放哨的大和守开口道:“堀川去哪了?”

和泉守笑了起来。

“他为了给自己兄弟求一个熊猫血的心脏,和北区的做了交易,这会当然是带着兼定家的资料去北区了。”他神社轻松,语气也很平常,却有泪水不断地从眼眶滑落,“就算东西打个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也不是我们。”

加州脸色剧变,他单脚踩上废墟,一把揪住了和泉守的衣领:“你怎么——”

“我怎么没杀了他?”和泉守依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样,歪着头,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笑意。加州咬了咬牙,垂在身边的左手攥紧了拳头……最后又放下了。

“算了,”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和泉守的衣领,“有一就有二,再来一次就是,我就不信那群家伙真能一辈子高枕无忧。”

和泉守倒在废墟上,什么也没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说得轻松,可谈何容易呢?这样好的局面他布局了整整五年,未来内城的财阀只会更加警惕,要到哪里去找这样好的时机呢?

可他又要怎么阻拦堀川国广呢?不过是陌生人?为了更多人的利益?

一条人命横在他们之间,说什么都不对了。

他慢慢地用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再不说话了。加州也静默地坐在一旁,气氛就这样凝滞。忽然,他们同时听见了大和守的声音。

“有亮光,是爆炸。”他的目光望过沉寂的黑夜,“在北区。”

和泉守猝然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看着北方那炫目如同朝阳的亮光。只可惜转瞬间,那亮光便消失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夜幕。

而真正的朝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南区。

-22-

那其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阳光是刚刚好的灿烂。几缕白云在天上飘着,清风阵阵送来河堤的水汽。和泉守兼定哼着小曲坐在门口用狗尾巴草逗着自家胖乎乎的三花,心情好的不得了。

现在是城市重建的第三年,三年前东西区械斗了一天一夜,血流成河两败俱伤。北区的财阀被炸成了一片废墟,谁也不知道是谁用什么办法把炸弹带进了收尾森严的北区还见到了财阀的最高负责人。唯一没受牵连的南区又在纷争中收容了不少难民,于情于理兼定家都成了内城里的第一话事人。这三年兼定家改组政府推行法律,打破了内外城的隔阂,最大限度的压缩了财阀的影响力。相对应的,以市政府为中心的行政机构快速建立起来,一点点修复着城市的伤痕。而崭新的内城和外城也有了个崭新的名字,据说是现任市长的弟弟取的。

——南阳。

太阳东升日落,而南方常暖。

加州咬着笔杆在想高数题目,大和守挥舞着木剑做练习。山伏和山姥切去做心脏移植后的惯常复检,歌仙趴在办公桌上打了个盹。

城市边缘的小小书店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和泉守抱着三花猫,仰头看向天空。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神奈

写到自己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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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条评论

  1. 还是长文读起来爽

  2. 江枢JS

    写得真好,用碎片般的故事一一拼凑起的真相,像拼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最终在其中映照出南阳。不过是开放式结局吗,还是说be(问了就没有神秘感了快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