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人形之后,总会有很多不方便的事情。比如饿肚子,比如掉头发。
堀川国广从地上站起身,高高地举起了右手。他试图踮了踮脚,总算让他手上那一缕发丝垂了下来。
自不用说,头发是和泉守兼定的。
堀川叹口气,把漆黑的发丝放在一边,继续跪在地板上收拾被褥。好容易把两床棉花整理好,手边的头发又多了两根。他把被褥放进了壁橱,然后再把头发一根根收集好,转身出门打算去扔掉。
“啊,堀川。”
加州清光迎面走过来,冲着堀川挥了挥手,堀川笑着向他致意。看见堀川手上抓着的发丝,清光叹了口气,随手拨了拨自己的小辫子,“又是和泉守的头发?”
“嗯,刚收拾出来的,正打算去扔掉。”
“你啊,也别总是宠着那个家伙,干脆让他剪掉好了。”清光耸了耸肩,“那么长,他自己又不会梳,还总是掉,最后麻烦的都是你。”
“但是,长发很适合兼先生。”堀川笑着说道,“而且我也很喜欢帮兼先生整理头发,不麻烦的。”
在这个话题上清光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和堀川达成共识的,反正人家乐意,那就这样吧。他眨眨眼睛继续往前走,路过堀川身边的时候,轻轻地慨叹了一声:
“明明对自己的头发都没这么在意过。”
自己的头发……堀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哂然一笑。
自己确实是留过长发的。
他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安土桃山时代的繁华与混乱。他自刀剑中醒来,作为胁差在世间颠沛流离。他既不能像一期一振一样尊享天下一振的荣光,也不能像宗三左文字一样被视为天下的代表。他甚至没怎么上过战场,只是一直沉默地看着自己在不同的地方辗转。
拥有过他的人很多,他却没遇到一个主人。他就这么一直沉默着,旁观着。连面目都是模糊,只有头发随着时间长过腰际,长过膝盖,一直垂到了脚踝。
然后,他被土方岁三选中了。
彼时的土方不过刚凭着卖药有了点积蓄,和近藤勇冲田总司两人结识,一同许了武士道的愿。他们一同买刀,冲田随意拣了把加州清光,近藤低价买了把传说中的虎彻。土方虽然不相信一把虎彻只有这么点价格,冲田却笑着对他说许是卖刀人有眼无珠随意出的价。街上乱的很,刀剑也远没有从前珍稀,多找找总能遇到些蒙了尘的宝剑。
土方岁三在钢铁的丛林里,找出了一把太刀和泉守兼定,和一把胁差,堀川国广。
土方岁三是个严酷残忍却也温柔风雅的人,他从卖药郎成了壬生狼,守着新选组一点点壮大。和从前使用过他的人不同,堀川第一次以刀剑的视角去审视一个人类,并且去理解他,学习他,然后尊敬他。
他择土方岁三为主,漫长的岁月之后,他的面目第一次清晰起来。
和泉守兼定则是个和蔼认真的长辈,平日里和堀川也算是关系不错,只是两个人都默契地对各自的出身避而不谈。
堀川跟着土方,刺穿过敌人的胸膛,割断过艺伎的秀发。也亲眼见到了四条大桥上,和泉守兼定折断的模样。
那之后土方便没怎么亲自上过阵,堀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才会让那振可靠的太刀折断。是不是因为自己真假存疑,才不能成为主人手中的利刃。
打刀,和泉守兼定就是在那个时候来的。
那么小的一个团子,头发长长地披着。刘海朝着左边翘起来,面对着堀川的时候相似又相反。他瞪着一双浅葱色的眼睛看着堀川,毫不客气地说,你就是堀川国广吗?
嗯,是的,我叫堀川国广,是您的胁差。
彼时堀川早已仿着土方用发圈束了一头长发,因着行动不便随意剪了些,马尾垂在腰下,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他弯下腰,学着冲田的样子明朗地笑起来,朝着和泉守的方向伸出手。小团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大大咧咧地把手拍在了堀川的手上。
“请多指教,国广。”
哪有人一上来就这么喊人名字的呢?再说了,堀川总是不愿意被人这样喊着。
明明真伪存疑,却占着“国广”的名字大言不惭,未免过分了些。
但这些是不用小孩子言说的隐秘心思,于是堀川只是笑笑,牵了和泉守的手带他在屯所里闲逛。认清了路又领他学了些生活常识,然后将他在房间里安置下。诸般事了,堀川便照例到了土方身旁,跪在一旁看他处理事务。
寻常人见不到他们这些灵体,他们也不过始终是人类世界的旁观者。然而既然择了主,堀川便是片刻不离土方身边的。这是刀的本分,主人在哪,他就该在哪。
和泉守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虽然性能确实良好,漂亮的外观也颇受土方喜爱,本人却是个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堀川的性子本算不上好,却为了他硬生生磨出了一身的温柔细致。许是总饮鲜血的缘故,和泉守长得格外快。不过半年的功夫,当他们动身前往伏见时,站在堀川身边的俨然是个高大英俊的成年人了。
和泉守性子急的像土方,喝醉酒的样子也像,腌臜手段他倒是一分没染。鬼之副长的打刀像是正午的一抔阳光,金灿灿的,光明磊落到让人睁不开眼。倒也不是说他不会扬沙迷眼阴招频出,只不过和泉守其人,的的确确是行得端坐得正,偷袭是手段,从来不是心态。
堀川和他则是全然不同。去伏见的路上堀川望着夜幕下的海面长出一口气,这样深邃到发黑的蓝让他想起了那天的四条大桥。他所见证的,他所无能为力的。
是和泉守走到他身边,对着他说,你在想什么?
这个年纪轻轻的家伙,对自己的出身从不遮掩。他看起来大大咧咧,待人接物却自有敏锐之处。堀川至今都记得,甲板上的那个夜晚面对他的隐瞒保留,和泉守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塞给他一条鲜红的发带,说:
“我是为你而生的。”
他是仿着堀川的刀身打造的打刀,生来就为了做他的本差。一见到堀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自己命定的搭档。
他总是不避讳自己的出身,相较于无所谓的纠结,和泉守更喜欢抬起头向前看。也许会有遗漏,但没关系,堀川在他身边帮他低头。
这半年,他已经确认了。不管命定如何,堀川国广都是他自己选中的搭档。
那是堀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自己是被重视的。有人会在他的身边,指引着他一直前进。不用害怕迷路,不用再次彷徨,他永远有家可归,有处可去。
海风吹过,纷扬的黑发纠缠在一起,那是无形的羁绊在潜滋暗长。
后来鸟羽的仗打完了,土方带着新选组的诸位一同剪了发换了衣。堀川也站在土方身边,把他一头的长发全数剪短,换上了精致的洋装。只是发带到底没舍得丢,改了几针全当是大红的领结。和泉守倒是对自己的形象挺满意,不过他也偷偷问过堀川,自己是不是也换个造型会更帅气一点。
堀川笑着对他说,现在的兼先生就很好。
总有人要记住点什么,比如浅葱色的羽织,比如披下来的长发。堀川总喜欢帮着和泉守梳头,一方面确实是个平心静气的好法子,一方面每次靠着和泉守那样近,心里总有股子隐秘的欢喜。
再后来,函馆一别。和泉守是土方延续的生命,堀川是土方不屈的诚心。一个在日野等着回不来的故人,一个在生死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眠。
再见面,已是时过境迁,恍然隔世。
回忆太长,醒过神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处理好了。堀川仔细查了番确认自己走神期间没造成任何纰漏,便安心地回去接着打扫卫生。被褥收拾好了,就开始整理柜子。收拾着收拾着,突然从柜子里掉出个小盒子来。堀川愣了一下,反复回忆也没想起有这么个东西。只是盒子上和画了个土方家的家纹,叫他万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这是什么?兼先生的东西吗?堀川想了想还是把盒子放了回去,毕竟和泉守的东西他无权干涉。他正打算这么做,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要不要打开看看?”
堀川猛然回头,果然看见了和泉守。他穿着深红的内番服,上面的凤凰纹像是要飞出来一样鲜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堀川,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堀川迎着他的目光,低头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两缕绑在一起的黑发,用红色的丝带又绕了几圈系着。躺在柔软的棉花上,时至今日依旧富有光泽。
“本来我的样子就是照着你打的,所以怎么都像你些。”和泉守走到堀川身边蹲下,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当年你和土方先生剪了发,我本来也想跟着,你却总是不应。一时兴起,就捡了你点头发收着。”
他自己对长发倒没什么执念,左右怎样都不会消减他的帅气。只是他喜欢堀川转过头,高高的马尾甩过去,然后露出好看的笑脸,伸手摸他的头。
但变了就是变了,和泉守也没什么执念,偶尔想想而已。当时年少,鬼使神差地捡了这么一缕发。想起来了,拿出来看看,回头继续去牵堀川的手。后来大了,更是仗着各自揉他的发顶。堀川也不恼,只是望着他笑。
后来……后来呢?
后来两人再没见过面,他一个人守在日野,手上只剩下那么一缕长发。灵体到底不是肉体凡胎,日子久了也不会枯槁腐化。他把发丝藏在心口,那是他最深切的渴望。
“后来看着有人这么搞,觉得好玩就照着做了。”和泉守轻描淡写地说道,全然没提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见到了有人在结发,也不说自己是被哪句誓言触动了才会傻乎乎地翻出堀川的发带系上去。蹲在地上实在是有些疲惫,他索性盘腿坐在了堀川身边,“一直放着,自己都快忘了。”
堀川笑着,盖上了盒子,将它贴在了心口。过了一会他开口道:“兼先生。”
“嗯?”
“我帮你梳头发吧。”
“哦,成。”
于是和泉守仍旧坐着,堀川拿了梳子来,跪在他身后一点一点帮他打理。和泉守扯了扯衣襟,长出了一口气。
“兼先生畑当番的时候又忘记把头发捞起来了吧?”堀川无奈地笑了笑,沾上泥土了哦。”
“一会去洗掉就是了。”
“兼先生头发很漂亮啊,不好好地注意保护可不行哦。”堀川帮着和泉守清理发尾。和泉守倒是没什么所谓,大大咧咧地答道:“我也像你一样痛快地剪掉算了——”
“咦,那可就太可惜了。”
和泉守转过头,正对上堀川的笑容。
“而且我,很喜欢这样帮兼先生梳理头发呢。”
END
注:
从“兼先生的头发很漂亮啊……”至“很喜欢这样帮兼先生梳理头发”出自官方漫画《初阵》
碎碎念:
事情是这样的,一开始是我在空间口嗨长发堀的美丽并且奢望亲妈画画这个半官设,锐角老师问我哪看到的,我说看lof有太太提到了,是《初阵》里卡内桑有说过“我也像你一样痛快地剪掉算了——”这样暗示幕末长发堀的话,然后锐角老师找了《初阵》里的土方组片段给我发了小窗。
我当时就就一个想法:官方爸爸,yyds
阿西,太甜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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