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颜色其实很淡,掬一捧在手上看,几乎是透明的。只是层叠的水聚着,颜色也就积了起来。海面上看还是蓝,沉下去颜色就越来越深,到了底则是一片漆黑。像是被夜幕笼了满身,却连一点星月也无。

“海水的味道是咸的,珊瑚的颜色在海底其实看不太出来。”堀川笑着指了指玻璃外面,“越往下的鱼长得越丑,兼先生真的不来看看吗,一会的景色可就不好看了。”

“啊,哦。”和泉守心不在焉地挠了挠脸颊,大步走到堀川身边俯了身低了头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外看。只是眼神虽然定在那,却没聚焦,看上去空荡荡的。堀川暗自叹了口气,一时间也有些无奈起来。

毕竟是这样的任务啊。

堀川闭上了眼睛。

昨天审神者把他们两唤了去说要布置任务,小姑娘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讲明白是时之政府最近在太平洋海底扫描到了微弱的灵性残留,根据已知灵力进行校验之后可以确认为灵力来源为刀剑九十九番胁差堀川国广,并向各位审神者下达了于各自时空中进行打捞的任务。

“倒也不是必要任务啦,只是想着放在那里会不会不太好。”少女磕磕绊绊地讲完了一通,又慌忙地挥了挥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堀川的表情,“不想去也可以的,要去的话设备也全都是现成的……那个……”

堀川其实本来是想拒绝的。一把刀,海水里泡了那么多年,早就锈成渣了。下海一趟兴师动众的,还不如出门打两轮时间溯行军。还没等他想好如何措辞能让审神者不要那么紧张,和泉守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一脸严肃地说:

“请让我们出阵。”

他这话说的重,捞把刀讲的仿佛要去敌阵杀个七进七出,然而海底哪来的时间溯行军,怕不是只有比目鱼和水滴鱼。堀川想要劝,和泉守却像是未卜先知一样伸出左手拦在他身前,一脸严肃地看着审神者。审神者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然后摇了铃喊了长谷部带他们两去做培训。

于是现在,他们两个人站在潜水艇里,等着他们沉入海底。

和泉守对自己当年的离开有点介意这件事情,堀川是知道的。倒不是有什么心结之类的,分开这件事两个人都看得挺开。只是和泉守对当年那个弱小的,无力的自己,一直有所芥蒂而已。

如果可以再强大一点——虽然并不是留恋过去的人,和泉守偶尔也会把这个念头拉出来给自己练剑加点动力。

从昨天培训完潜艇和潜水服的使用方式和泉守就一直有点神游天外,但说是走神也不是很恰当,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还有点精神过度紧绷。

堀川只能陪在和泉守身边,多少宽慰他一些。

“国广……”和泉守突然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堀川应声抬头看着他,他盯着堀川熠熠的,含着笑意的浅葱色眸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兼先生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和泉守低下头,堀川正看着他。自己确实是有些不对劲,从昨天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这样不好,但和泉守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去把心里的异样就这么忽视过去。他无言地将手放在玻璃的窗户上,过了片刻,才郑重开口道:“国广,你在这里……都是怎么过的?”

你冷吗?疼吗?寂寞吗?海底这么黑……你会害怕吗?

“我?没什么。”像是早就对和泉守的问题有所预料,堀川自然地接过了这个话题,“被锻造出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物语,仅仅是作为刀剑在人们手中流转。不过,因为被认为是国广的作品,我虽然没有明确的形态,却也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只是什么也看不真切听不明白。几百年混混沌沌地都过去了,海底多少还有些游鱼水草,比从前有趣些。”

他作为刀剑的一生,划分的格外明确。遇见土方岁三,遇见和泉守兼定前是一段浑噩的日子,在新选组的时光虽然是短暂的流星划过,却真真切切形成了堀川国广这个人。星辰破碎后复又沉寂到海里,数着日子等自己腐朽,便是他最后的终焉。

那短短几年的时光,足以慰藉他前几百年的寂寞,让他在之后的几百年能反复咀嚼着那点回忆,一直记得自己是谁。

和泉守没说话,堀川往他身边靠了靠,轻声道:“兼先生呢?函馆之后,兼先生又是怎么过的?”

“我?”和泉守的眉头皱了起来,思考了一会才回答说,“没干嘛,每天发发呆晒晒太阳,看能不能等到几个倒霉蛋。”

他其实……和土方家并不熟。土方岁三得了他之后便一直跟着新选组在外忙碌,逢年过节也不着家。被送回日野的时候,其实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长大的地方。

他被供着,过了十几年还是不知道几十年,新选组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烧了起来。人们传颂着壬生狼的故事,土方家的旧宅也被改造成了博物馆。他和土方的遗物藏在一处,每年土方忌日的时候才会被拉出来晒一晒。多少人从他面前走过,唏嘘着,称赞着,短短一天之内潮水一样流过去,此后又是一整年的安静。

刀剑结束的时代,它的用处也不过如此。

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他就给自己定个目标,看看会不会有人带着不知所踪的大和守安定和长曾祢虎彻过来给他看两眼,让他嘲笑嘲笑那两个不知道浪到哪里去的家伙。又或者会不会有一天,有人能把海底的刀剑捞两把上来,就算是残铁,也聊胜于无。

但他后来又想,见不到才是最好。这样他可以想,他的小助手是不是已经被海浪卷上了沙滩,被什么人捡到藏在家里好生照顾着。

他就这么等啊等,等到人们对新选组的兴趣开始消减,等到小小的博物馆门可罗雀。等到世界模样大变,自己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后来,就是来到本丸的故事了。

“至少,现在已经等到了,不是吗?”

堀川抚上了和泉守的脸颊:“我在这里,加州先生,大和守先生,长曾祢先生。还有主人,本丸的大家,我们都在这里。”

“所以说……”

和泉守怔怔地看着堀川,随后无奈地垂下眼,把自己的手覆在了堀川的手上,带着点笑意低声道:“真是的,居然又被你安慰了。”

“毕竟我是兼先生最棒的搭档和助手啊。”堀川也跟着笑。和泉守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堀川的额头上,“抱歉啊,让你一个人在这待了这么久。”

“我没关系的……”

“对我不用这么客气,难过也好寂寞也好,说给我听就行。”和泉守注视着堀川,他们的距离此刻是如此之近,近到堀川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和泉守呼出的热气扑在自己脸上的热感,“我不会安慰人,但我会听你说。”

“……那,我也不会说什么,但我想靠着兼先生,可以吗?”

“嗯。”

堀川闭上了眼睛,伸手圈住了和泉守的腰。他把头埋在和泉守的胸口,感受着眼前人的体温。

他在颤抖,像是要把几百年几百年的寂寞都发泄出来一样。和泉守无言地抱着堀川,一手在他背后轻拍,一手在堀川的发顶轻轻抚弄。

“辛苦你了啊。”和泉守轻声说着,抬眼看向窗外。浓郁的黑色覆盖了一切,隐隐约约能看见些什么东西游过去。潜艇的速度开始放慢,和泉守知道,他们快到了。

“……到了啊。”

堀川从和泉守怀里抬起了头,看向窗外漆黑的景色,眼中浮现出一丝掺杂着怀念的感慨。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脚下传来撞击的震荡感。两个人被颠的七倒八歪原地蹦跶了好几下才站稳。潜艇传来刺耳的鸣叫,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四周安静到令人窒息,堀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兼先生?”

“嗯,走吧。”

两个人换上潜水的装备出了仓,头顶的探照灯亮了一条光路。和泉守左顾右盼地寻找着,然而堀川已经先他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迈出了步伐。和泉守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也是,不会有人比堀川更熟悉这一片的海底了。

堀川走得快,和泉守没他熟悉路也没他那样的脚程,只能远远跟着那束光走。过了一会前面的光停了下来和泉守心下一紧,慌忙赶了过去。

堀川站在那,面前是一柄已经腐烂的木鞘,露出锈迹斑斑的钢铁,依稀还能看出,原本应当是振漂亮的刀剑。

这就是遗失了三百多年的胁差,堀川国广。

和泉守沉默地走到了堀川身边,然后蹲了下去,试探着伸手碰了碰刀鞘。

“其实拿回去也没什么意义。”堀川摇了摇头,“兼先生,你看。”

随着和泉守的触碰,那本就腐烂的刀鞘彻底碎成了渣滓。而那锈迹斑斑的刀剑也跟着一同裂开,彻底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和泉守愣在了原地,堀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碎成了无可挽回的模样。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的。那些锈迹曾经就长在他身上,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侵蚀着他的记忆。

……可那又怎样呢。

他还是记得,记得自己是堀川国广,土方虽然的佩刀,是和泉守兼定的搭档和助手。他一直记得,在这深海之下依然没有放弃过自己。

“兼先生。”堀川把手放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刀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和泉守摇了摇头,在碎刀旁坐了下来。堀川眨了眨眼睛,试探着也在和泉守身边坐了下来。

“……原来,你每天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景色啊。”

和泉守抬起头,轻声叹息道。

“嗯,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堀川把头靠在了和泉守的肩膀上,“这里就是,深海。”

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光。朦朦胧胧的黑暗里,连声音都听不见。和泉守沉默地坐了一会,牵起了堀川的手。

“……兼先生?”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以后这种景色偶尔看看就行。”和泉守拉着堀川站了起来,“以后我带你去很多新的地方,给你看不一样的花。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以后。”

堀川看着和泉守,看着他的兼先生剑眉星目,眉梢眼角都是洋洋的意气风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喂,有,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堀川的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兼先生,真的是特别帅气!”

“哼,那不是当然的嘛。”和泉守自得地仰起了头,然后牵着堀川往回走,“回去吧,回我们本丸去。”

“嗯!”

潜艇向上攀升,搅动着海水翻滚。洋流奔涌之间,似乎真有一束天光穿破混沌的黑暗,照在了那残破的铁片上。

海水无声温柔。

 

END

神奈

写到自己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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