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您能向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审神者轻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和泉守兼定额上的青筋又爆了根,余光一扫看见身边乖巧跪坐着的小团子,又长出一口气,生生把青筋憋了回去。
和泉守认命地起身,身旁的团子连忙短手短脚地跟着站起来。和泉守只觉得一阵牙疼,再叹一口气,弯了腰把手递过去。小团子愣了一下,然后迟疑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无名指。
一大一小两个人离开了天守阁,审神者面无表情地把刀帐拿出来,然后愁眉苦脸地挠下来几根头发。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事情要从十分钟前说起。
本来今天天高云淡风和日丽,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审神者心血来潮一拍脑门觉得不能每次都让近侍拿着委托符去锻刀,自己也得去体验体验。于是她高高兴兴地到了锻刀室,撸起袖子画好式就往里灌注灵力开始赌刀。
结果白光一闪,花瓣纷纷,锻冶炉掉出来一把胁差,和抱着胁差的……小孩子。
审神者当成被吓成了一张jpg,时任近侍的加州清光和瘫坐在地上的小孩子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然后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调抖着嗓子喊道:“堀,堀川……?”
堀川?堀川国广?审神者一下子变回了gif,然后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和泉守值班近侍时说的:
“国广?那家伙啊,擅自自称是我的助手…不,好像确实被他帮过吧?”
……这到底谁照顾谁啊!
清光紧急喊来了新选组F4围观,长曾祢虎彻和大和守安定站在一块啧啧称奇,一米八六的和泉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巴巴地抱着快有自己一个人高的本体胁差的幼年版堀川国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主人呢?”
审神者早就脚底抹油回天守阁了,这种异常事故还是得等上头支招,干着急也没用。审神者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好了报告,压切长谷部五分钟前刚跟着山姥切长义踏上了前往时之政府的路途。在他们回来之前,只能等待。
在那之前,众人一致决定让和泉守照顾这振迷你堀。
“安啦安啦,之前受了堀川那么多照顾,就当报恩好了。”清光随意地拍了拍和泉守的肩膀,“谁叫山姥切和山伏远征去了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问题不在这里。”
和泉守闷闷地回道。他和清光一道转过头,堀川这会正乖巧地坐在桌子旁,本体胁差紧贴着放在身边。桌子上放满了安定搜罗的点心和珍藏的零食,他却只是坐在那里,垂着眸对桌子上的琳琅满目视而不见,安静地像尊精致的市松人偶。
其实和泉守并不是像大多数刃担心的那样,对小孩子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他只是很不习惯这样子的堀川国广而已。
他到新选组的时间迟,加州清光早就折在了池田屋。伊东甲子太郎刚组建起御陵卫士。二尺八的太刀和泉守兼定没在了四条大乱斗里,土方岁三向十一代兼定求了一振照着堀川国广打造的,二尺三寸的打刀,仍旧叫做和泉守。
也就是他。
他是在堀川身边一点一点长起来的,从仰望到俯视,堀川一直都在他身边笑着,从无改变。
所以他现在看着这一团堀川国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是他所不知道的堀川国广。
清光和安定做内番去了,审神者心虚地免了和泉守这几天的工作让他专心带孩子。和泉守一撩门帘,大步进了屋子。堀川一听见脚步声就转头看向走进来的和泉守,两手紧紧地抓着衣服,抿着唇一言不发。
“哟,久等了。”和泉守随意地挥了挥手,盘腿在堀川对面坐下。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点心零食,摸了个大福咬了一口,“刚才太乱了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和泉守兼定,打刀。”
“您好,我是胁差,堀川国广。”堀川的声音还带着点奶气,直视着和泉守,一字一句说的认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和泉守先生。”
和泉守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一样,整个人都抖了三抖。和泉守先生这个称呼真的是三百年没听过了,就是在新选组和堀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也是笑着喊他兼定先生,后来太麻烦了干脆简化成了兼先生。现在听堀川喊别的称呼,总觉得不对劲。
“不用这么拘谨,叫我兼就行了,我叫你国广。”和泉守三下五除二把手上的草莓大福吃完,舔了舔沾了奶油的手指,“发生的事情,你现在了解了吗?”
“嗯,大和守先生已经向我解释过了。”堀川小声地回应道,“贸然来到这里给您添了许多麻烦,真的对不起。”
“给我等等给我等等。”和泉守又抓了块雪花酥,“你这家伙,以前是这种性格的吗?”
“……抱歉。”
和泉守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突然有些心累。
所以这么个小团子到底是怎么长成那种杀人不眨眼还天天追在他后面洗衣服晒被子的家伙的???
“那个,和……兼先生。”
和泉守愣了一下,把雪花酥塞进了嘴里。
堀川像是察觉到了他态度上的变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抬起头,看着和泉守继续道:“那个,未来的我,认识兼先生吗?”
“嗯,认识,算是搭档吧,你自称是我的助手。”和泉守嚼完了嘴里的雪花酥,下意识地抓起了桌上的空杯子。一拿起来他就感觉到重量不对,随即才意识到这会子没人给他倒茶了。他放了杯子把茶壶提过来把杯子满上,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他倒也不是不会,只是一和堀川待在一块他就会下意识地懒起来——堀川总是能把他的事情包办的完美无缺,让他可以放心地专注于眼前的道路。和泉守一边倒水一边漫不经心地给堀川也倒了一杯茶:“我们两都是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的佩刀。啊,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三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堀川点了点头,捧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接下来应该干嘛?和泉守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到新选组的时光,堀川的长发还没剪,红发带束着扎个马尾,牵他认路,教他识字,在训练场教他天然理心流……
“国广,你有啥想干的不?”和泉守把杯子抓在手里转着玩,“我带你逛逛?”
“有劳了。”
这让人火大的敬语,每句话都透着满当的疏离。和泉守站了起来,堀川连忙抱着本体跟着起来。他人就比胁差高了那么点,和泉守实在看不过去,拿了刀大步进了内室把它置在刀架上。堀川小跑着跟上,却猛然顿住了脚步。和泉守耸了耸肩,补充道:“啊,拿着太麻烦了,先放着……国广?”
堀川像是没听见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刀架上的两把刀。底下是和泉守刚放上去的胁差,上头是一振纤长的打刀,刀拵上有银莳绘画上的凤凰,明丽得像是在燃烧一般,随时都要振翅翱翔。
“嗯?难道说看我入迷了?”
和泉守顺着堀川的视线望过去,恍然地笑了笑,得意洋洋地把两尺三的本体取下来拔刀出鞘,将刀柄放进了堀川的手心。堀川眨了眨眼睛,日光在刀身上勾出秋水般惊鸿的刀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好像……”
“嗯?”
“没什么,抱歉。”堀川小声解释道,“这是,兼先生?”
“嗯,帅气又强大,最近流行的刀!”和泉守的样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趾高气扬了,他一脸骄傲地双手抱臂站在那,堀川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
“真的十分帅气。”
“啊,说起相像的话我确实像你。”和泉守一拍脑门想起了堀川刚才的小声嘀咕,“因为我是照着你打的嘛,当然像。”
“诶?”
堀川猛然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自从这孩子降临到现世,和泉守还是第一次看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两手抓着打刀的刀柄,看着互目乱刃间有三本杉的刃纹,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的珍宝。
“怎么了?”和泉守就算再迟钝这会子也该感觉到不对了,更何况他虽然直率却也不是傻。说起来原来堀川居然是在意这种事情的吗?他皱了眉蹲下身,揉了一把堀川的发顶,“不喜欢自己被仿造吗?放心,阿岁……土方先生只是很喜欢你,打的时候就稍微借鉴了一下,再说了打刀和胁差又不一样,你别和山姥切学……”
“没,没事,我只是……稍微有点开心罢了。”
和泉守:?
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公务员一样介意这种事呢!
“抱歉,可能稍微有些难以理解吧。”堀川将刀还给了和泉守,后者把它收回了刀鞘中。堀川看着刀拵上鲜艳的牡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低了些头,“一般来说,值得被仿造的都是有名的刀剑吧?备前长船长义什么的……像我这样的,说不定是赝品的家伙,也能……”
“能见到兼先生,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感激不尽!”
堀川深深地弯下腰,和泉守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哦,那什么,不用谢?”
堀川抬起头冲他笑,和泉守把刀放回了刀架上,右手自然地垂了下来。堀川小步过去像之前从天守阁出来一样牵了他的无名指,看上去倒是比刚才活泼了些许。
更像个小孩子。
和泉守领着堀川满本丸转悠,一路上还和不少人打了招呼。堀川礼貌地按照和泉守的介绍一一问好,陆奥守吉行还蹲下来揉了他脸好几下——当然立刻被和泉守赶到一边去了。
本丸大的很,和泉守就带着堀川慢慢逛。小团子东张西望好奇的紧,却还是乖乖跟着一步也没乱跑。和泉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免想起来自己被牵着逛屯所的时候。
说起来他刚到的时候,堀川就对他格外和蔼些,安定有时还会吐槽堀川简直就是喜当妈——这话有点夸张,但堀川确实待他不一般。寻常新人来了堀川虽然依旧是和善友好,却断没有对自己那般细致入微。彼时和泉守还觉着许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本差两人关系亲密,再加上自个肯定是讨人喜欢才会如此。现在想来,似乎全然不是。
若只是他的本差,以礼相待即可。若说是和泉守的人格魅力,他也断没有那么草率会一见倾心。思来想去可能只是因为,自个是照着他打的,为他而生的,独一无二的打刀。
这么一想和泉守略有些心情复杂,不过瞧着方才堀川高兴的样子,他又觉得若自己的存在就能给予自家搭档些力量的话也没什么值得抱怨的。他仔细回想了片刻,照着记忆里堀川的样子,停下脚步摸了摸堀川的发顶,笑着说:“累不累,要我背你吗?”
昔年的和泉守气呼呼地拒绝了堀川的提议,强调了好几遍自己不是小孩。如今的堀川摇了摇头笑得明媚灿烂,让和泉守不用担心自己。
“是我劳烦兼先生了,浪费了您的时间真的非常抱歉。”
“不用逞强了,过来。”和泉守想起来当年自己被堀川突然背起来时那股子又气又恼的心情。虽然他当时确实累了,却总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怯。他有样学样地一把把堀川背了起来,颠了两下笑道,“怎么这么轻?”
堀川扒着他的脖子没吱声,过了一会才小声说道:“谢谢。”
“搭档之间没什么谢不谢的,虽然你现在还不记得我,但三百年后我们就会在新选组的屯所相遇。”和泉守背着堀川往前走,语气轻松地说,“这是你的未来,我的历史。好也罢坏也罢,改是改不了了,稍微忍忍吧。”
“不,我,三百年后的我见到兼先生……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堀川不自觉地揪住了和泉守的衣领,“兼先生,自信,帅气,我以后也想成为兼先生这样的人!”
和泉守的脚步顿了一下,在堀川察觉到不对之前他抢先一步说道:“啊,说起来堀川你到这个本丸之前,还记得自己在干嘛吗?”
“在睡觉。”堀川老实巴交地回答道,“因为没有人使用我,没什么事干,就一直在睡。”
“这样啊,那我们多走走吧,看点不一样的东西。”
“嗯,麻烦兼先生了。”
和泉守背着堀川沿檐廊往大广间走,嘴上还在介绍沿路的部屋,心思却落回了百年前的屯所。
“啧,又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兼先生,性急吃亏哦。放松下来,平举刀身,凝视前方,像这样——”
“国广你明明不是用来突刺的刀,怎么也会三段突!”
“跟着土方先生久了,多少会了些。兼先生,来,我们继续。”
那个时候,自己也想过要成为像国广一样,成熟又厉害的付丧神吧?他把堀川当成一个道标,日思夜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超过他,反过来照顾堀川。现在的情况倒是微妙地符合了他当年的心愿,和泉守却早就不是当年的小矮子。软糯糯的一团固然可爱,但他更想念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堀川国广。
大广间里已经坐了些人在闲聊,不一会该吃晚饭了。和泉守环顾了一圈也没看着安定和清光他们,倒是瞧见了远征回来的山姥切国广。堀川进门前就从他背上下来了,这会子牵着他的无名指一言不发。和泉守带着他坐到了山姥切对面,开门见山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兄弟,变小了?”
“应该是召唤出了错误,现世的分灵变成了几百年前的分灵。”和泉守挠了挠头,“唉我也搞不明白,你回头问另一个山姥切吧。他这个时候还跟我不熟,要不晚上住你和山伏那?”
山姥切拉了拉自己的被单没吱声,给两人倒了杯茶。堀川眨了眨眼睛,往和泉守身边靠了靠。还没等和泉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山姥切就先站了起来:“和泉守,能出来一下吗?”
和泉守一脸懵逼地站了起来,堀川朝他笑了笑示意不用担心自己。两个人出了大广间,还没等和泉守站稳,山姥切就猛然一个回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兄弟这几天都跟着你。”
“啊?哦。”和泉守眨巴眨巴眼睛,“为啥啊?”
山姥切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开口。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自觉,你对兄弟的影响,比任何人都要大。”
和泉守这次有了充足的时间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当年机缘巧合见过一次兄弟,你知道的,他的真假有待商榷。”山姥切的眉头皱着,“兄弟他对自己的真假并不是很在意——这是你对我说的吧?”
“对,对啊。”和泉守抓了把头发,“另一个山姥切来了之后看你挺自闭的,就说国广从来不在意这些来安慰你一下……”
“遇见你之前兄弟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没有肉体的付丧神不能离开本体太远,但是兄弟一直在世间辗转,我偶然见过他几次。”山姥切一脸严肃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拘谨,年幼。之后过了几十年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她的表情非常的……阴郁,你明白吗?”
“不被重视,无人使用的刀剑。我陪他聊了一会,虽然被他反过来笑着安慰了,但他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元气。”
山姥切长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再后来见面他就和你形容的差不多了,礼貌,周全,温柔,笑容满面。但那更像是一种逞强,我不知道怎么和你描述,总之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把自己的出身放下过。但我身为仿刀,也没办法安慰他什么。”
“和泉守,你可能没有意识到。遇见你之前的兄弟,遇见土方岁三之前的兄弟,和你记忆中的是完全不同的。我和兄弟一直十分感激你们二位对兄弟的照顾,你们做到了我们一直没能做到的事情。”山姥切垂了眸,“有些事情我帮不了,和泉守,这次我能再拜托你吗?”
“国广的事当然没问题,但是……”和泉守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为什么,国广,他,怎么……”
山姥切看他一眼没说话,和泉守也沉默了。是啊,他怎么能知道的?堀川国广走过的几百岁的光阴,他不过参与了那么两三年。从前的堀川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长成他所见的模样,他是一概不知的。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堀川国广。
回了大广间,堀川坐在那打瞌睡,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听了声立刻醒了。抬起头巴巴地看着两人。和泉守摸摸他头在他身边坐下,又叹口气。
“山姥切他们那没地方了,还是跟我住吧。”
堀川的眸子瞬间亮了些,乖巧地点了头。这下子知晓了问题再回头来看,便能看出些什么了:堀川对着山姥切多少有些又敬又怕,亲近自然是有的,只是惯常低着头,像极了山姥切对上另一位山姥切的模样。
怪不得解决不了,两兄弟问题一毛一样。
和泉守抓起茶杯给自己灌了口水,没留神咽了片茶叶下去。
吃了晚饭,和泉守教着堀川洗漱,以防万一清光也在一旁盯着,确认没问题了才回自己房间。浴衣是向左文字家借的,小夜和现在的堀川倒是身材相仿,萤丸能俯视的人又多了一个也不知道该不该庆祝一下。熄了灯盖上被子,和泉守哄了堀川一阵,待他睡了后自个也闭眼睡了。
罕见地,他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熟悉的堀川国广——随着土方剪了长发,一身洋装衬得身板笔直。他朝着和泉守笑,和泉守只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涌,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堀川,看着他笑得那样明媚而熟悉。
“兼先生,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梳头发的时候轻一点,慢一点。”堀川深深地看着他,浅葱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一汪深海,“不要乱发脾气,要学会忍耐,兼先生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国……”
“还会再次相见的,那个时候兼先生可不要哭鼻子哦,那就一点也不帅气了。”像是没听见和泉守的声音一样,堀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也会为了与兼先生的重逢,更加努力的!”
“毕竟……”
“我是兼先生的搭档和助手啊。”
和泉守猛然睁开了眼睛,天光已然大亮。他躺在原地深呼吸了两轮,才缓过劲来。
梦到了之前的事情,和泉守坐了起来,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那段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来着的?对,是他被送回日野之前堀川和他道别的时候说的。结果他在日野等到沧海桑田,还是没有人来。
加州清光不会来,长曾祢虎彻没有来,大和守安定没有来。堀川国广……也没有来。
他一把刀横在那,像是最后的一面诚字旗。说来是最后的荣耀,其实不过是一把落后于时代的钢铁在等待着自然腐朽罢了。
“早上好,兼先生。”堀川跪坐在一旁和他打招呼,“刚刚加州先生来了一趟,说是审神者要见你。”
“哦。”和泉守应了一声,爬起来准备洗漱,“你要跟我一起不?”
“……嗯。”
约摸着是太困了,走到半路上和泉守才想起来去牵堀川。堀川愣了一下,小心地握紧了他的无名指。
天守阁里已经坐了长谷部和长义,审神者轻咳了两声,把时之政府的解决方案通俗易懂地翻译了一遍。
“总之召唤没有问题,堀川依旧是堀川啦,我就说我才不会写错式呢。”审神者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上的纸片,“可能是因为我灵力灌的太猛结果出了点问题灵力紊乱了,总之特化一下就好啦!”
“哈?”
“哎呀,现在的堀川是因为自身的灵力没跟上所以退化成以前的样子了。”审神者比划了一下,“随着灵力慢慢上涨,他的记忆会一点点恢复,特化完成的时候就能恢复到应有的样子。长义找他同事刀剑博士算的,肯定没问题!”
什么玩意啊刀剑博士?和泉守一脸无语,然而中心思想还是听懂了:“也就是说,带他出去打架就好了?”
“额,差不多,但是等级太低了而且他现在可能拿不动他的本体……”审神者尴尬地看着堀川,“先去远征吧,体型应该会随着灵力增长和记忆恢复变动的。”
于是就这么定了,和泉守早就是满级的,从来也没远征过,审神者指了山姥切连带着歌仙一同带他出门。和泉守在本丸无所事事,跑去蹲在田埂上看清光和安定种地。结果被一耙子砸了脑袋,追着安定踩了好几株香草,被长谷部训了半天。
团子是早上走的,大团子是晚上回的。和泉守在本丸门口见到回来的堀川时他已然长高了不少,至少超过了某些大太刀。萤丸能够俯视的人又少了一个,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惋惜一下。
“兼先生,我回来了。”
堀川一手抱着本体的胁差,一手举起朝和泉守挥挥。山姥切和歌仙站在他身后,安然地注视着他们。
和泉守走过去,牵了堀川往回走。
吃了晚饭洗漱完两人躺在屋里熄了灯闲聊,和泉守问堀川现在记到哪,堀川想了想说约摸着1650年左右。总之是和泉守还不知道的年代,堀川也没怎么赘述,转头说起了远征路上的趣事。讲到最后堀川都睡了,和泉守还是醒着。他侧了头看着堀川,莫名想起了百年前屯所的烛光下,堀川给他讲睡前故事的模样。
他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丝熟悉感。
第二日还是远征,因着情况特殊审神者也不敢让堀川进展的太快,早出晚归,隔几天就休息一阵。和泉守就见着堀川在自个身边一路长,越来越接近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梦见那个熟悉的堀川国广抱着他说,兼先生,请再等一等,我很快就来见你。
和泉守也在梦里回抱住他,说,好,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
睡前两人还是聊天,逐渐复苏的记忆和本丸的记忆难免有些冲突,有时堀川讲远征讲到一半就卡了壳,喃喃自语说我怎么会在这。和泉守会把手伸过去让堀川牵着他的无名指,然后一点一点帮他梳理好所有的一切。
和泉守也发现了,山姥切说的都是对的。
最开始的堀川谨小慎微,乖巧可爱到不可思议。随着岁月的流转,寂寞与孤独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的心沉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打磨出了他一身的坚忍与冷静。之后又是经年的人事变迁辗转流浪,他在别人的手中短暂地出鞘过,开始接触人接触世,还有他的兄弟。于是他学会了笑,学会了关心,学会了让自己更受人喜爱的方法。
只是不安还没有消失,寂寞还没有消失,他还是孤身一人。
堀川的个子早早长到了应有的一米六,审神者也安排他出阵。满级的和泉守还在排队等极化材料,天天在本丸瞎溜达解闷。早上送他走,晚上接他回,真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照顾人。
终于,半个月后的傍晚,和泉守见到了浅葱羽织的堀川国广。
“兼先生!”堀川笑着向他挥手,脸上的血迹尚未干涸,眉眼却极温柔。和泉守站在原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哟,好久不见国广。”和泉守也挥挥手。
好久不见,当真是好久不见。那羽织那马尾那笑容,都与当年初见别无二样。那人眸中的光彩熠熠生辉,直教人移不开眼。
因为被人选中了啊。
土方岁三大约是第一个如此珍重堀川国广这振胁差的人,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注进去了也说不定。自此之后堀川国广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着自己的主人,他为自己的主人而战。
现在的堀川自然是不用他牵着了,本丸的大家和他也熟悉了起来。只是一直没见他和堀川家另外两兄弟交往过密。和泉守有心劝解,山姥切却让他不要着急。
“相信你自己”——他是这么对和泉守说的。
山姥切的意思是等堀川把他也想起来之后就会顺理成章地变好,但是为什么呢?自己为堀川带来了什么呢?和泉守晚上睡不着经常思考这件事。操不完的心,烦不完的神?他总觉得自己在堀川面前无所不能,细细计较起来又觉得自己没啥可做的。很多事情堀川都比他做的更好更完善,他好像除了砍人也没啥特别的地方。他想问问堀川,但现在的堀川还没遇见他,问了也得不出答案。
第二日他送了堀川出阵后就心神不宁地窝在房里看书,不知怎的心血来潮,翻了本新选组的史。他看着诚字旗在三言两语间立起,飘扬,染血,折断,前后不过几年的光景却最是叫人热血沸腾。
和泉守把自个到屯所前的事反复看了几遍,沉默不语。
堀川的历史他一概不知,新选组的历史说到底他也没参与多少。这点上他还不如加州清光,至少他跟着总司的时间早,土方还是卖药郎的时候清光便记事了。
但其实这也没什么,来得迟也不妨碍他把新选组的法度烂熟于心,披着浅葱的羽织招摇过市。到了本丸他和加州清光两个素未谋面的人还是以队友自居,现在关系也挺好。
怎么偏偏把对象换了个人,自己就如此不安呢?
约摸着是晚上没睡好,和泉守又翻了两页却没看进去东西,一个不留神直接睡了过去。
再睁眼,夕阳西下,暖橙的日光泼了一屋。和泉守打了个哈欠,寻思着今天没有要值的班,正打算翻个身继续睡,眸光一扫却见到了一个过于熟悉的人影。
短发,红绳,洋装,胁差。
堀川国广跪坐在他身边,神色温柔,眉眼带笑。
“……国广?”
“是的。胁差堀川国广,特化归来。”堀川眨了眨眼睛,“好久不见,兼先生,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和泉守突然哽住了,该死,说好的不会哭呢?他躺了回去,左小臂盖在眼睛上,好像这样就能遮掩自己的失态一样。
“兼先生,我回来了,就在这里。”他听见堀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忆稍微有些混乱,但是已经没问题了。抱歉,让兼先生见到了我不成熟的样子,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这有啥好道歉的。”和泉守有些含糊地嘟囔道,“我当年什么样你还不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毕竟我是前辈嘛。”堀川只是笑。
“前辈又怎么了?你这个家伙,背着我不声不响地到底想了多少啊。”和泉守猛然坐起来,顶着一头乱毛气势汹汹地转过来正对着堀川,“既然是前辈的话接下来我问你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谎切腹!”
“这么严酷的吗……”堀川无奈地笑了笑,“兼先生想问什么?”
问什么?他有很多疑问,千头万绪的。和泉守又抓了一把头发,总算在脑子里顺了个一二三四出来。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那个时候吗,将您当做我的本差,我的搭档。然后,唯一的,属于我的刀剑。”
“这什么奇怪的说法……”和泉守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转开话题,“总之下一个,为什么后来就不在意出身的事情了?”
“兼先生总问一些自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呢。”
“吵死了,我就是找你确认一下不行吗!”
“当然可以,因为答案一直都只有一个。”
堀川注视着和泉守,浅葱色注视着浅葱色。那样像的眸子,映着两人眼中唯一的彼此。
“是兼先生哦。”
“永远都不会认输的兼先生,能无所谓地说出自己是十一代兼定所造的兼先生,强大又温柔的兼先生,教给了我许多东西。”
“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能够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能够笑着面对每一个人。能够开心地,畅快地生活,都是因为有兼先生在。我一个人走不出的困境,兼先生一下子就把我拉出来了。明明不是故意的,但是兼先生确实做到了。该说不愧是兼先生吗,一直都这么强大又帅气。”
气势汹汹的和泉守被堀川一大串的直白回答哽住了,他抓了一把头发拽了几下,看起来情绪不太高涨,又或者是在暗自开心,“……说的也太过了。”
“一点都不,兼先生在我心中一直都是这样的存在。属于我的,为我而生的兼先生,我……”
堀川突然止住了话头,摇摇头岔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吧,我还得去向兄弟道歉才行,之前那样对他,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帮兼先生梳头吧,要扎起来吗?还是说……”
“国广。”
堀川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怎么了兼先生?”
“你刚才没说完的话,不继续说吗?”
“……”
堀川不说话了。他的眸子垂下去,安静地跪坐着。隐隐约约的,和泉守又看见了那个个子矮矮的小团子。面对着一桌子的零食,明明就很想吃,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一眼不看,把自己跪成一尊精致的市松人偶。
这家伙,真的是……
“你不说那我就先来了?”和泉守挑了挑眉毛。
“国广,你知道我这几天等你回来的时候都在想啥不?”
“兼先生?”
“我在想,啊,原来国广以前是这个样子的。”
和泉守转头看着墙边的五斗橱,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
“以前我总觉得,你这个家伙,突然自称我的助手,真是莫名其妙,明明你才是前辈吧?明明是我想要超越你吧?但是确实受了你很多照顾,嘛,这点我一直都承认。但以前我总觉得,你是离我很远的人。国广,你有好多我不知道的地方,”
“很讽刺吧,明明我们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堀川愣了一下:“兼先生……”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都是放屁。”和泉守淡淡地说,“国广就是国广,一直都是个善良还邪道的家伙。只是有的时候不够自信,总是把自己缩起来,外面还是一副漂亮面具。无论是最开始还是到现在,我的助手都是一个样。”
和泉守伸手握住了堀川的手腕,转过头认真地与他对视。他的眼中有星辰大海,又或者只有一片浅葱而已。
“我希望看你再自信一点,更自信一点,你是我和泉守兼定的助手,没必要这么畏畏缩缩。如果跟我在一起你能更好那就尽情地留在我身边,如果别人可以帮你你也可以去找别人,不过别人肯定没我好。”
“国广,我想你能更幸福,我想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喜欢你。”
堀川沉默了一瞬,移开了目光,“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是我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意你,亲近你。为你不安,为你高兴。国广,这些全都是你带给我的。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是。”
“你只需要告诉我,国广,你愿不愿意接受我。不接受也不用逞强,我一直都是为你而生的刀,这点不会改变。如果接受,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以后……”
和泉守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堀川已经先一步凑过去,堵住了他的唇。
孤独流浪了几百年的付丧神,遇到了为自己而生的本差,遇到了可以交付一生的爱人。何其有幸,他能成为现在的自己。能够无畏,无惧,无忧地直面自己的内心,牵住自己爱人的手。
这个吻并没有什么情色的味道,不如说正常地过了分。两个人的唇瓣贴合着,互相索求着彼此的呼吸。堀川攀着他的肩膀闭着眼睛,和泉守也专心沉浸在这个吻中,搂着堀川的腰不放。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辈子。两个人的唇瓣分开,各自都看见了彼此脸上的红晕。也许是因为缺氧,也许是因为别的。堀川的手抚摸着和泉守的眉眼,低声道:
“我也喜欢兼先生哦,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
“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兼先生。喜欢到跨越了几百年的时间,恢复了所有记忆的那一刻,就想着要来见您。兼先生……”
堀川抓住了和泉守的无名指,深深地注视着他。
“我喜欢您。”
“比任何人都要喜欢,无论何时这份心意都不会改变。兼先生——”
“我可以一直留在您身边吗?”
和泉守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抵上了堀川的。两个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当然,你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抱歉,又说了傻话。但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实感。”堀川笑了起来,揽住了和泉守的脖颈,“真是不像样啊,明明是我先自说自话地靠过来,自顾自地追逐着兼先生的。”
“算了算了,毕竟是我的助手,那就让强大又帅气的和泉守兼定帮你这个忙。”
和泉守松了手,在堀川好奇的目光中卸了两个耳钉放在他手里,堀川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会,一抬头正对上和泉守含笑的目光。
“算个证据吧,以后也要作为我和泉守兼定的搭档和助手,更加精进。”
迎着和泉守的目光,堀川璨然地,露出了朝阳一般的笑容。
“那是当然。毕竟……”
“我是兼先生最棒的搭档和助手啊。”
END
日常好甜哦哦哦哦哦!!!!
@PGD-CALVADORS 谢谢w